黄秀梅和江晓燕母女俩赶到国营饮料厂时,商业局的几位领导刚走。
厂里的工人们刚开完会,三三两两讨论着自己的去处。
有些人家里有点关系的,闭口不谈,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找组织调动人事关系。家里没有人脉的,临时抱佛脚,开始攀关系。
“小刘,我记得你姑父在制药二厂当书记,你能不能调到那儿去啊?”
“嗨,哪儿那么好调动啊,要是好调动我早就去了。不聊了,我先回家了。”
黄秀梅没进过厂子里面,到了门口发现厂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晓燕啊,这个点下班了吗?咋这么多人推车子回家呢?”
江晓燕记得出来时看见墙上的时钟,那时候是十二点十分,她们走过来也就用了十来分钟。
“妈,这都中午了,人家回家吃午饭呗。”
黄秀梅看着工人自行车上大包小裹的,总觉得不太对劲,“咋回家吃饭还用带这么多东西?”
“妈,你先别管那些了,快进去找我哥,让我哥收拾顾婷婷!”
“也对,小贱蹄子刚才敢打我,我让你哥一会儿往死里打她!”
黄秀梅一摸脑袋上的大包,眼角和额头的褶子拧在了一起,咬牙切齿,她儿子可是这么大厂子的领导,还能收拾不了一个顾婷婷。
在他们村,哪个老爷们有点本事,婆娘不都当祖宗供着,她儿子本事这么大,她这个当婆婆的竟然还被一个小贱人拿捏?
平时,要是进这种大厂子,门卫的大爷早就把人拦下来了,但现在根本没有人在意黄秀梅母女俩。
门卫大爷也在收拾东西,厂子都破产了,谁来偷啥和他没关系。
黄秀梅和江晓燕穿过空地往办公楼走,尽管办公楼没多大,两人毕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江哲办公室在哪儿。
看见一个带着毛线帽子的女同志从办公室走出来,急忙将人拦下来,问道:
“同志啊,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来找你儿子啊?谁啊?是不是回家了?”
她算是走得慢的,一开完会,厂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往家走。
“我儿子是你们副厂长,江哲啊。”黄秀梅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自豪,她一个农村妇女,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大学生还当上了厂长。
“江哲?!不知道!”
要是找别人,大姐都能帮忙去找找,江哲可就算了吧。
商业局明明早就给厂子下了破产警告通知,原来的厂长也好,江哲也罢,两个人没一个好饼,根本没跟大家说。
而且她前阵子就发现江哲和那个周巧巧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事。
“诶?同志,你怎么这样啊。我哥可是你领导,你怎么说不认识呢?”
江晓燕一直觉得有些城里人特别瞧不起农村人,特别是这种国营厂子的员工。
“哼,还领导呢?爱领导谁领导谁去!”
说完,又给了黄秀梅和江晓燕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闺女,这人你认识吗?咋这么不尊重领导呢?咱们村,见到村长、支书都得点头哈腰的,你哥不比村长官大啊。”
“妈,我记住这女的长什么样了,一会儿跟我哥说,这厂子是国营的,开不了人,但让我哥给她穿小鞋,也够她喝一壶的。”
江晓燕这些整人套路,都是从以前肥皂厂的相好那里听说的。
“行了,先别急,一会儿进去找你哥问问再说。”
黄秀梅也不敢上前跟人家争论,她听人说过,有些人在厂里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很有背景。
此时,还有几个人陆陆续续从办公室里出来,江晓燕上前问了一个男同志。
这个男人指了指二楼,语气很生硬,“你问江哲啊,在二楼,上去就能看见。”
可不是上去就能看见,整个办公楼里都能听见江哲的咆哮。
男人心里也哼了一声,孩子死了来奶了?江哲这时候后悔没有好好经营厂子,早干什么去了?
“妈的!接电话!你他妈接电话!”江哲不死心,手里思思攥着【破产警告通告】,还在拨打厂长家里电话。
可无论拨打多少个,都是无人接听。
“玩我!你他妈的!艹!!”
电话中传来的嘟嘟声刺激着江哲脆弱的神经,他将话筒摔在桌上,又将自己桌面上所有的扫到地上。
哐当——
玻璃水杯碎裂一地,另一个搪瓷缸也没逃过厄运,被摔出了一个坑,又弹起,在空中翻了几个圈,落在了黄秀梅的脚边。
黄秀梅和江晓燕一进屋,看见凌乱的办公室,和额头冒着青筋的江哲,急忙问道,“儿子,这……这是咋了?是不是厂里有人不服你管?”
“妈?你们来干什么?是不是顾婷婷让你们来的?你们现在回去告诉婷婷,厂里的事用不着她参与!”江哲以为黄秀梅和江晓燕也听说厂里的事了,没好气道。
黄秀梅听不懂什么厂里不厂里的事情,她现在更关心儿子能不能给出口气。
“什么顾婷婷?那就是个小贱蹄子!我当初说不让你找这个小贱蹄子,你还说她在棉纺厂上班,马上要转正了,有工作?
现在可倒好,这小贱蹄子骑在我脖颈上拉屎了!你看看,她给你亲妈打成什么样?”
黄秀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边哭边打量着办公室。
还得是国营厂子,厂长办公室这么大,办公桌都那么新,还有沙发,比他们村委会的那些老破桌椅板凳强太多了。
“大哥,你可不知道,她拿着棍子打咱妈,要不是我和长友拉开,咱妈得让她打个半死!”
江晓燕也贪恋地看着大哥的办公环境。
她就偷偷摸摸去过肥皂厂的办公室,办公室比这个大,但里面东西半新不旧的,果然越大的厂子条件越好,怪不得城里的姑娘都想着找大厂的对象。
“你说你大嫂打咱妈?”厂里的事情就已经够让江哲烦的了,家里也过来给他添堵。
“对,大哥,她还说要打死咱妈,还妈咱妈是老不死的!”
“哎呦!她嫌弃妈岁数大了,我这整天在店里给她从早到晚干活,她还不满足!哎呦哎呦,我这个命啊,咋就这么苦呢?”
母女俩添油加醋把顾婷婷的“罪行”罗列出来,只字未提偷钱的事情。
“行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江哲现在还着急去一趟厂长家里,说什么他今天都要问个清楚,这老东西竟然玩他!
“不行,哥,不能回家说,你得为咱妈做主!”
“大儿子啊,这个小蹄子咱们不能要了,得离婚!”
江哲没工夫处理婆媳矛盾,可一听他妈让他离婚,愣了一下,“离什么婚?”
黄秀梅还以为江哲舍不得顾婷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站起来拉着儿子的手,
“儿子啊,你听妈说,你得跟顾婷婷离婚,这个小贱蹄子咱们家不能要!你是这么大厂子的领导,妈肯定能给你找个更好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什么黄花大闺女?!我不是厂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