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在县政府的会议室里，由简阳主持的专门讨论县水泥厂改革体制的工作会议准时召开了。
几位副县长悉数到场，财政以及乡镇管理对口的主要单位的负责人也都按时就座，当事人县水泥厂的一、二把手在接到通知后，更是早早地就赶了过来，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
简阳刚刚已经让赵县把这次关于改制的原因、方案，还有设定的各项工作在各个阶段具体的目标以及具体的责任单位，都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遍。
台下参会的众人表情各异，有的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有的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似乎在心里权衡着什么；有的则忧心忡忡，满脸都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还有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道幸灾乐祸的神色，也不知道心里在打着什么小算盘；更有甚者，满脸都是生气的情绪，仿佛对这次改制有着诸多不满。
简阳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大家慢慢将刚才听到的会议内容充分消化吸收。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也没有奢望开这么一次会就能统一所有人的想法，或者说服每一个人。
他只期望大家能够理解自己推动改制的意图，然后认真负责地去执行就好。
毕竟，有些事情呀，是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用事实去逐步证明，之后才会慢慢被人们所理解和接纳的呀。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台下的人见简阳一直没有出声，便开始悄悄地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了，一时间，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低语声。
简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这么做呀，一是为了试一下音，二来也是提醒大家集中注意力。
台下的人听到这声响，立马停止了交谈，纷纷坐正了身子，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简阳。
简阳缓缓扫视了全场一眼，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虽说仍有一部分人眼中透着很不理解和不服气的神色，可大多数人基本上只是露出好奇或者疑惑的神情，这说明呀，古川的干部们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并且信任自己了呢，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吧。
简阳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依旧像往常一样，直奔主题而去，而且一下子就直指矛盾的核心所在，他语气沉稳且坚定地说道：“改制这件事，那是势在必行的呀。进行改制，咱们的企业才有继续存活下去、焕发生机的希望；要是不改呀，企业只会日益虚弱，渐渐失去活力，最终走向衰败灭亡啊。”
简阳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接着说道：“咱们曾经红极一时的毛巾厂是这样的结局，创造过辉煌历史的氮肥厂也是如此啊！水泥厂的同志来了没有？”
水泥厂的党委书记和厂长赶忙站起身来，齐声应了一声：“来了！”
简阳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嗯，好！你们先坐下吧。咱们先暂且不谈改制的事儿，我听说你们有不少不同的意见，那咱们就先听听你们的想法，好不好呀？”
水泥厂的两位负责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党委书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说道：“简书记，关于水泥厂改制这个问题呀，我们实在是想不通，不光是我们俩想不通，全厂上下都想不通啊！咱们厂一直以来可都是县里的纳税大户，每年都没少为国家、为咱们县里上缴税款呢。现在厂里又正好面临着绝佳的发展机遇，县里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分离出来卖掉呢？我们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呀！”
党委书记说到这儿，稍微缓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刚刚赵县介绍的那些情况，我们也承认是有道理的，可我们觉得，不一定非得把我们剥离出来才能进行改革呀！只要县里能继续支持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在现有的体制框架下完成改革工作嘛。”
在座的一些参会人员听了，似乎深有同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附和声。
简阳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讲一下，你们现在生产水泥，每包或者每吨的料工费是多少吗？”
“料工费？”党委书记听了，先是一愣，嘴里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水泥厂厂长，那位厂长也是一脸茫然，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简阳看了看他们的反应，便换了个角度继续问道：“这样吧，你跟我说说，要怎么才有可能提高咱们水泥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呢？”
党委书记听了，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没底，吃不准简阳到底想问些什么。他平日里在喝茶看报纸的时候，倒是看到过一些相关的词语，模模糊糊地好像知道大概意思，可真要让他说清楚，却又觉得有些为难了。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厂长，厂长见状，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一边努力回忆自己在这方面的印象，一边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尽量想把意思表达准确些：“如何提高竞争力嘛，那就是我们的产品质量要比别人的好，售后服务要比别人的周到，价格呢，还要比别人的便宜！还有……”
厂长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挠了挠脑袋，眼神略带些忐忑地瞟了简阳一眼。
简阳伸手示意他们先坐下，然后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一块白板前面，拿起上面的大头笔，在白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价格 = 成本 + 利润”这几个字，接着说道：“刚刚水泥厂的同志说得没错，咱们要提高产品的竞争力，确实就得让产品价格更低、质量更好、服务更周到。
那咱们来看啊，咱们产品的价格一般是由成本和利润这两部分组成的，而我们要提高水泥在市场上的竞争力，说白了，就是要让产品能够顺利卖出去，那么，降低价格肯定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呀。赵县，咱们水泥厂的水泥价格便宜吗？”
赵县听了，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地说道：“咱们的水泥比省内和临省几家大型水泥厂的要贵上四分之一呢，比省里几家私营或集体承包的水泥厂平均也要贵五分之一呀。”
简阳听了，紧接着问道：“那是不是咱们赚得太多了呀？要是把价格砍掉四分之一，行不行呢？”
“那可使不得呀，简书记！”水泥厂厂长一听，顿时慌了神，赶忙大声喊了起来，“我们现在这价格可都是毛利呀，净利都还没有呢！”话刚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的裤脚被党委书记悄悄拉了两下，立马回过神来，赶紧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太冲动了。
简阳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这下可算是找到问题的核心所在了呀。原来咱们的价格高，可不是因为赚得多，而是因为成本太高了呀，甚至咱们这么高的价格，生产出来的水泥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净利呢，也就是说，咱们其实根本就没怎么赚到钱，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折腾那几个账面上的数字，把钱挪来挪去，营造出一种好像在赚钱的表象罢了！你们是上缴了利税，可你们又从财政以及其他方面截留了多少钱呢？”
简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说道：“今天呀，我就让大家都好好看看，看看咱们近十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国家一直在大力提倡改革，发展经济，可咱们呢？我都不用去看政府工作报告，心里就很清楚，就咱们古川这么个局部地区而言呀，咱们这是在倒退呀！”
简阳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说道：“要是有人心里在问为什么这么说，那我可得表扬他一句：‘问得好呀！这一问，问出了你作为国家干部的一份责任，也问出了你作为党员的一份党性啊！’
财政局的同志，请你把咱们这十年的财政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刚刚调到财政局工作的郑局听到招呼，立刻站起身来，先是礼貌地冲简阳以及在座参会的同志们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会议室前方，把一个U盘插进了电脑里。
他这段时间为了能熟练运用电脑软件，可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进步那是相当明显呢。
他之前还和廖检、刘建设等人开玩笑说：“以前我办公室那台电脑呀，对我来说就是个摆设，感觉买台电脑摆在那儿，就是图个时髦、看着大气罢了！哈哈，现在一看，我这是拿着宝贝当棒槌了呀，以前天天得花大把时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去查、去核对，还得不停地边看边整理那一堆报表，不然稍微一不留神搞乱了，那我这一天就算是白忙活了，每次看到那些报表，我就头疼得不行。
现在可好了，学了几个财务软件，好家伙，那用起来太方便了！感觉好多功能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这种想偷懒的人设计的嘛，真是个人才呀，我跟你们打赌，搞出这个玩意儿的人，绝对是个比我还懒的人呢！”
此刻，郑局就这么一半卖弄、一半神气地在那儿摆弄了几下电脑，很快就把古川最近十年的财政报表显示到了大屏幕上，然后他借着图表和数字，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解起来，还不时根据讲解的需要，把一些关键数字熟练地放在一起，互相验证或者对比分析，那讲解的模样，还挺专业的呢。
虽说在简阳和赵县等人看来，这不过就是些普通的电脑应用知识罢了，可对于古川的其他本土干部来说呀，大家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彼此的能力水平那都是心里有数的。突然看到郑局居然会用电脑来辅助处理工作了，而且还操作得这么熟练，同为八十年代进入政府工作的他们，心里别提多惊讶了，那滋味，可真是复杂得很呀。
然而，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随着郑局的介绍，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古川县，财政收入居然和十年前相比，根本没有什么进步，要是再把人民币的币值变动因素考虑进去的话，坦率地讲，古川县至少在财政收入这块，那是实实在在地倒退了呀。
从五年前开始，县里就已经入不敷出了，财政上的收支不平衡问题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到了前年，竟然已经负债六千多万了呀。
大家看到这儿，都沉默了，他们虽然知道古川的经济状况不太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已经穷到了欠下这么多钱的地步啊！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郑局最后特意放在一起对比的那几个数字时，很多人的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那上面显示，古川财政收入里，工业、商业那块的收入正在迅速萎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农业收费却是在持续上升。
而在支出方面呢，总体数目一直在不断攀升，可以说是一年一个新高呀，尤其用于车辆购置、办公楼兴建以及维修保养方面的费用，更是以一个惊人的数字在过去的十年里迅猛增长呢。
等郑局讲解完毕，简阳缓缓开口说道：“大家刚刚都认真听了，也仔细看了郑局的介绍，相信现在对咱们古川的财政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了吧。”
简阳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说道：“以前我在外企工作的时候，就常常说这么一句话：‘看不懂财务报表的经营者或管理者，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经营者或管理者！’
那么今天在这里，我也要讲一句类似的话：‘不关心财政、不了解财政的政府官员，那绝对是一个不称职的政府官员呀。’”
简阳稍微提高了一下声调，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就是有很多同志呀，常常是凭着自己的主观感情和以往养成的习惯在开展工作、做决策，有时候连最基本的经济规律都不遵守，也弄不清楚，那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犯错误呢？又怎么能避免国家或者集体财产遭受损失呢？我过完春节就在县财政局的一次会议上讲过‘廉’这个字，大家可不要以为自己不贪、不拿、不要，那就是清廉了呀。要是你不努力学习，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岗位，或者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工作出现问题，让国家、集体、人民遭受了损失，那你就是愧对人民，就是严重的渎职、失职呀！这种行为造成的后果，可不一定就比那些贪官造成的后果轻微啊。”
简阳停顿了片刻，像是把思绪重新梳理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道：“就像咱们这次改革一样，其实很多人心里呀，也知道赵县说的是对的，也明白自己每年截留了国家和集体多少钱，可就是不肯转变观念，不肯接受改革。那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到底想怎么做呢？又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简阳来到古川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头一回这么严厉地说话呢，一时间，台下所有人都心跳加速，水泥厂的两位领导更是紧张得冷汗直冒。本来他们刚刚还有些不服气，心里满是委屈呢，这下可倒好，那些情绪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又何尝不清楚自己一直在维持着怎样的一种局面呀，只是打心底里不愿意进行改革罢了。
一旦行政和财政上被剥离出去，他们马上就会失去财政这棵“大树”的依靠，厂里的运营马上就维持不下去了；要是体制一改革，那他们现有的地位和权力可就都没了呀。
所以他们才百般抗拒，何况只要一启动改革，审计部门肯定就会进驻水泥厂查账，那可更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呀。
可如今，看到简阳这般坚决的态度和严肃的神色，两位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再怎么抗拒也无济于事了。
简阳并没有去看他们两个，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准备请纪检部门跟随审计部门一同进驻水泥厂了，要是有必要的话，宣传部门和公安部门也要配合行动，一定不能让水泥厂在改革过程中出现失控的局面，一旦发现问题，就要马上就地解决。
而且自己也应该在改革开始的前三天到水泥厂现场办公，今天得想办法把这两个人留在县里，不能让他们回去，只是，该怎么留下他们呢，这还得好好琢磨琢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