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与其被日本人围剿,带着自己残破的部队九死一生。
还不如低下头去,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他是满人,不是汉人,他的国早就破了,他早就不想抗争了。
......
黄花县城的中心有一座十分宽敞的大院儿。
这大院儿是一位晚清地主留下来的。
大院儿两进两出,前院有东厢西厢,花厅饭厅议事厅。
后院儿还有给长工和下人住的小排屋。
自打关阳林被日本人派来驻守热河后,他就占住了这一方古朴而体面的大院。
甚至还特意找匠人来修缮了门头和卧室,加装了马桶浴缸电灯等等......
总之,他就是将这里弄成了个小王府的样子。
关阳林下车进了大院后,早已等候在家的小勤务兵就送上了热茶和热毛巾。
关阳林走进花厅坐下,整个人都瘫在了太师椅上。
随后他又把热毛巾盖在脸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副官打点好这次从小军阀那里抢来的东西后,便走进了花厅跟关阳林汇报。
“军座,这次弄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烟膏,枪,和一点儿金条”
关阳林盖着毛巾闷闷的“嗯”了一声。
“窗外放枪的人是谁?追到了没有?”
老副官连连点头,晓得这是个邀功的气口。
“抓到了,当天拉回来之后就关在地窖里,也没给饭,这会儿应该是老实下来了,您提审吗?”
关阳林取下了脸上的毛巾,神情冷冷的。
“审什么?不就是为了给那畜生报仇的么?”
老副官摇头:“不是军座,是个女人”
“女人?”
......
龙椿的情况有点糟糕了。
她被关进地窖的第二天就醒了。
醒来之后,迎接她的只有两样东西。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铺天盖地的剧痛。
她躺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抽气,蓄力了半个小时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可是不行。
太疼了。
左腿和左臂都断了。
但这都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她的肋骨也断了。
肋骨她的胸腹中断裂开来,只要一喘气就会抽痛,痛到连带着整个腔子都发颤。
在地窖的前三天,龙椿都在尝试着从地上坐起来。
她用尚且能动的右手四处摸索,摸索到一片小土墙后,她便想靠着土墙坐起来。
可是太难了,她已经疼到极点,要坐起来又必须要用到许多关节和肌肉。
她忍着痛楚试了一次,两次,无数次,都不能成。
最后,她硬是靠着咬碎牙关的忍耐,强行无视了身体上的剧痛,才一鼓作气从地上坐了起来。
坐起来靠住墙后,龙椿脸上的汗已经顺着下巴往下滴了。
她对着黑暗抽气,摸了摸自己口鼻下的血痂和汗。
这血痂应该是她被车撞以后吐出来的血,如今经过了这几天的时间,已经全部干在了她脸上。
龙椿没有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她开始忍着痛四处摸索,最后却又惨淡的发现。
这里什么都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也没有。
龙椿咽了口唾沫,仍不放弃的摸索着。
最后她摸到了自己右手边比较湿润的一块土地。
她眼眸一亮,伸手就将那湿土抓起一把,再对着自己的嘴巴狠攥。
一把土可以攥出一两滴水,很少,但很有用。
龙椿忍住饿的心慌的感觉,不断的抓土攥土给自己滴水喝,就这样挨过了七天。
第七天,一只瘦小的老鼠钻进了地窖里。
此刻,饿的两眼冒金花的龙椿已经有些恍惚了。
她听着老鼠的动静,一动不动。
等到老鼠爬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忽然暴动,一把就捏死了老鼠。
龙椿仰起头来,抬起手狠攥了老鼠一把,硬生生将老鼠的血挤进了自己嘴里。
或许还有尿吧,她不知道了。
龙椿喝完血后,便有些支撑不住的垂下了头。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发热,神智也越来越模糊。
她有些难受的将老鼠尸体丢开,怕自己不清醒的时候会这玩意儿吃了。
生老鼠是不能吃的,会得病,曾经的亏绝不能吃第二遍。
她跟自己说。
......
关阳林再见龙椿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一个人伤成这样以后,居然还能活下来。
龙椿从地窖出来时,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到了臭不可闻的地步。
她口角上全是感染高烧后的血泡,血泡之下的嘴唇也已经干裂成痂。
她的手,脚,胸腹,全都是断骨之后的肿大淤青,简直到了畸形的地步。
可是,她居然还有气。
关阳林见状说不出话,几乎有些手忙脚乱的为她找来了医生。
做这些时,他全然忘了龙椿十多天前才对他开过枪。
一个月,龙椿足足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反复的高烧,痉挛,抽搐。
每一次大夫都说这姑娘难了,可每一次,她又奇迹般的熬了过来。
关阳林不知自己出于一个什么心态救了龙椿。
他更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去跟日本人开口求西药。
然而等他从日本人那里找来了能强效消炎的针剂,龙椿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后。
他又忍不住的,觉得庆幸。
......
这一天清晨,一场雷阵雨正在窗外大下特下。
爽快的大雨滴将整个黄花县城的树叶,都洗的油绿发亮,清香四溢。
龙椿从一间小卧室里醒来后,先是对着窗外看了半晌的雨,感觉到有一点冷。
而后她又呆呆的从床上坐起来,低头去看自己手背上的针眼,以及手脚上的石膏。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便一瘸一拐的下了床,向着屋子外面走去。
她的屋子外有一片长长的连廊,连廊中没有被阵雨侵蚀,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摇椅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