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耳光够响亮，连殿上的皇帝也听得一清二楚，百鬼懵了，知月和其他几人一头雾水。
百鬼还没回过神来，乌锦又莫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三更半夜不睡觉，出来发什么癫？！”
百鬼：“？？？”
“你以为，这天底下的人，就你的仇恨最大，要让整座城的人来陪葬，你这么了不起，还不是被人绑成粽子一样晾在这。败了就是败了，别一副输不起的样子，硬撑什么呢？”
也许是错觉，知月觉得，如此下去，乌锦是不是还要拽着百鬼的耳朵，拖回家去训了？
百鬼回过神来，顾不得脸疼，叹了口气，看着乌锦：“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一只心里头除了金银珠宝，脾气还古怪的乌鸦罢了。”
乌锦气急，咬了一下嘴唇内侧，又要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终是没有，将手缓缓放下。
百鬼咽一口唾沫，有些腥甜：“早就想当面对你说了。反正今晚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乌锦原地不动，大概是真被百鬼的话气到了。
百鬼说完，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哼着一首曲子，呻吟的声音仿佛带着大仇得报的喜悦。
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年轻皇帝见知月脸色不对劲，便知道此事凶多吉少，道：“知月，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方才所说的血兽，那到底是何物？”
知月欲言又止。
百鬼听了，停下哼曲，好心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血兽，乃上古凶兽之一，人类几千年的怨念凝结而成，其形为雾状，吞生者，即使神界也没办法将其杀死。它只需一天一夜，便可将这座城化为空城。厉害吧？”
见知月没作反驳，那这件事便是真的了。
暮明轩感到头疼，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会毁在自己手里，而且原因匪夷所思，也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暮明轩除了脸色难看，未自乱阵脚，旋即长舒一口气，道：“泽，朕乏了。”
陛下这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搁哪个皇帝身上都不好受，半夜醒来，国家要没了，没有叛军，也没有敌国攻打，只有怪力乱神。
大概是自食其果。暮明轩犹依稀记得当年先祖，就是用怪力乱神起兵谋反，才得以成功。
知月突然开口：“还没结束。还请陛下放心，我知月，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血兽进城。”若今天就是末日，她会尽全力守至最后。
木泽微微颔首。
炎少也道：“陛下，我也是。请相信我们。”
暮明轩有些惊讶，看向木泽：“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旋即回身，至殿下，对知月道：“朕信你们。因为你们不仅是朕的朋友，也是朕的恩人，是整个云城百姓的恩人……”
知月打断他道：“陛下，那个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按原则来讲，我不打算要留下，更不会替陛下挡这个灾。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就要走了。当然，前提是我们都还活着。”
这种事情，对神界来说没什么，但对于人界来说，事情大了。知月就这么掺和进来。
不怪知月不打招呼，她是妖，没人听的。届时，神界要找她要个说法，她自然拿不出来，与其等着他们找来，不如先出去躲两天。
听她要走，皇帝一愣，但很快淡然接受了，只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好，朕知道了。”
知月多说一句：“陛下不问，我们何时回来？”
暮明轩道：“等你们都平安回来后，再问。”
赤瞳看着知月的身影，欲言又止。她在犹豫，要不要在血兽来之前，就把想说的心里话，全部说给知月。随后一想，还是算了吧。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让她解决眼下的困境吧。
刚想明白，脸颊上忽然便传来一阵冰冰的刺痒感，瞳孔一缩，堪堪包裹住对方的面容。
“唔……”笨猪，你真的是，越来越无耻了。
见小瞳没有躲，知月替她擦掉脸上的泥点，顺便轻轻地一捏，温柔道：“没什么要说的吗？”以往，这个时候小瞳又要唠叨一番了。
赤瞳眨眨眼睛，嘟囔：“你想让我说什么？”
“想听……”知月将食指自她的脸颊，滑至唇边，勾起她的下巴，微微俯视她，“你唠叨。”
赤瞳舔舔微干的下唇：“我，想让你和我一起离开，去一个，没有危险的地方，你愿意？”
知月的左手贴着她的后腰，不顾身前的滚烫的小火炉，力度很小地按了一按：“不愿意。”
赤瞳一时语塞。有没有人说过，她拒绝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她希望，没有人如此说过。
不知是谁，咳嗽几声，将赤瞳拉到了现实。现实，知月隔了一步距离，用手帕擦拭小小。
炎少拍拍她的肩道：“妹子，注意场合。”就算再喜欢知月姐，也不用一直盯着吧！
赤瞳用袖子擦擦嘴角，恶狠狠地就瞪他一眼。
知月将小小收进剑鞘里，转身至夜姣身边，漫不经心道：“你们呢，要和我们一起吗？”
钟淇正要抢着说什么，夜姣却按按她的头，笑着摇摇头：“我们去了，反而给你们添乱。”
知月道：“忘了你现在已经没有法力了。”然后又对钟淇道：“小云，保护好小夜。”
钟淇双脚并拢：“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她。”
炎少大大咧咧地揽着木泽过来：“小狐狸，叫声哥哥，我炎少保证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
钟淇熟练地环住夜姣的腰：“还是算了吧。”她自己能保护自己，而且她有姣姣就够了。
炎少道：“什么意思嘛？我很厉害的好吧。”
木泽附和：“是。大哥比我们都要厉害呢。”
炎少瞥他一眼：“我身为大哥，不要面子吗？”
知月学着小瞳，泼他冷水：“这么要面子的话，那么以后就不要穿女装出去丢人了。”
木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淇发出一声疑问：“啊？”
夜姣笑不露齿。
赤瞳给炎少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三足鸟！”
炎少面如死灰：“干嘛啊，我……有点癖好不行吗。”随后，想到了什么，把矛头指向木泽：“跟你们说，小泽睡觉从不脱衣服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泽轻皱眉头：“大哥，你……”真是好大哥。
炎少双手掐腰：“哈哈哈哈哈哈哈。”得意洋洋，自以为这是一个比他还特别的癖好。
钟淇：“呃……”唉，这大哥哥人品好差啊。
夜姣：“嗯。”知月姐姐怎么有这么一个弟弟？
赤瞳给他竖起两个大拇指：“不愧是三足鸟。”
这都扯哪去了？知月赶紧打岔道：“好了，消停消停，要对付血兽了，都认真一点吧。”
百鬼也看不下去了：“凭你们是打不过血兽的，你们现在要是逃的话，还来得及。”
知月如此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
百鬼冷哼一声。
乌锦忽然站了出来：“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听了这话，百鬼坐不住了，立马质问道：“老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也要去送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不是知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告诉我……”
乌锦看着地上毛毛虫似的百鬼，不停蠕动，挣扎，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忍不住冷哼一声：“你说我变了？但我觉得，是你变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眼里除了仇恨还有什么？当年的事情你就这么不甘心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景国，就注定要走向灭亡呢？”
喉咙一动，声音有些沙哑：“哼，我算是明白了，你在乎的，就只有输赢而已。你想打败巫师丘，现在巫师丘不在，你就只能把恨宣泄这个国家身上。夏雨，你才是变的那人。”
旁人听了，只觉得是乌锦对百鬼的嘲讽和训斥，知月也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乌锦对百鬼这么熟吗？他一开始就知道百鬼的阴谋？
百鬼的惊讶渐渐成了震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夏雨这个名字，除一开始的知月几人，没人知道，而乌锦刚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睁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死死盯住乌锦：“你不是老乌，你到底是谁？赶紧告诉我！”
乌锦的眼帘合上一半，神情隐忍，无声说了几个字，嘴型模糊不清，百鬼并没有从他嘴唇上读到半个字，于是变得急切，且愤怒。
乌锦不再多说，拂袖转身，又对知月道：“你们等什么呢？等着血兽自己送上门来吗？”
知月伸手指指地上的百鬼：“那他怎么办？”
乌锦眼睛不眨一下：“自然随你们处置了。他现在这样，若执念不除，连轮回都入不了。”
不入轮回，意味着不能转世投胎。想让他解脱的话，直接把他的灵魂打散，就彻底没了。
百鬼自言自语起来：“什么执念？对了，杀死巫师丘，叫暮氏灭绝，那是我执念……巫师丘，你给我滚出来！我不信你不在！”
炎少道：“唉，又一个陷入了迷茫的可怜鬼。”
木泽也叹了口气。
炎少又道：“小泽，你这藤蔓结实吗，别趁着我们不在跑了。”
木泽道：“跑不了。”
距子时，过去一个时辰了，外面月色清明，寂静无声，火也已经扑灭了，到处弥漫着一股焦味，所有禁卫军在空地上，严阵以待。
乌锦没错，知月确实要等血兽自己送上门来，只是这个门指的是城门。他们要做的，就是把力量集中一处，才可能阻止血兽进城。
知月、小瞳等五人离开皇宫，走在云城主道上。夜姣因为身体不适，与钟淇回惜春阁了。
大概，魔化的人类才恢复原样，有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若梦过游一般，又见街上乱七八糟的，吓得躲家里，谁还敢出来。
半炷香前，冰岚传来消息，说血兽正在往西城门赶来。半炷香后，他们几人到了西城门。
但见西边大片的血兽，将天色染成了刺眼的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云城这边扩散。
如同扶笙梦境里的那般，险些吞没整座浮华城的血兽。但这只显然要比那只大上几倍，毕竟又过去千余年，怨念早已如瀚海云烟。
初见血兽的乌锦，一时间忘了手里的弓箭，瞳孔微微震颤，喉结动了动，喘不过气了。
邪风肆虐，尘土漫天。
即使炎少见过，待亲眼目睹后，也是发出一声惊呼：“开玩笑的吧，这东西这么大了？”
木泽合着双眸，手腕发出莹莹绿光，声音不紧不慢：“大哥，看来我们要认真起来了呢。”
平时情绪十分稳定的冰岚，见状，都不禁睁了睁眸子：“毁灭和重生，不过一瞬间。”
赤瞳觉得他们三人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在兴奋。唯有乌锦的脸上，半是恐惧，半是坚定。
知月一脸清汤寡水，找不到半点正常的表情。
她提起长剑，向着血兽一指：“为了还散楼！！！”
赤瞳：“……”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挣钱？这么大的血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啊！
不知为何，她想了想，也在后面跟了一句：“知月，你答应过的，请不要食言或是忘了！”
血兽已经临近头顶，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知月特地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赤瞳扯扯嘴角，这女人有病，她就在她旁边，几乎肩对肩，她们又不是隔着很远的距离。
不等她说什么，知月回眸一笑：“开玩笑的。若阻止了血兽我们还活着，我定知无不言。”
知月又转头对左手边几人道：“我们上吧！”
“知道了！知月姐。”
“嗯。”
“哦。”
炎少立时化为一条巨大的火龙，通体冒着火焰，这次比之前的要大上几倍，或许还没有使出全力，就已经长约数十丈，宛若真龙了。
木泽上前几步，下一秒，脚底的地面破开，瞬时巨大的藤蔓拔地而起，使他升至半空，旋即又随着他几声法咒，藤蔓扭曲缠绕，变作高数十丈的巨人，而他站在巨人头顶。
冰岚念念有词，同时，城墙前面的护城河里开始沸腾，说是沸腾，其实并没有真的沸腾，只是在不停冒泡翻滚，然后在她念完后，手臂做了一个往上升的手势，紧接着河里的水瞬间拔高，最后高过城墙，甚至高过巨人。
铺天盖地的血兽在撞到水墙时，被迫停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水墙上有神之法印，岂能这么容易攻破。但也挨不住血兽的执着。
这时，火龙喷出神火，藤蔓巨人利用长长的藤蔓，暂时绊住血兽，随后他们便打得不可开交。乌锦和赤瞳都看得呆了，好半天才眨一下，脖子略僵。感觉他们不上场都可以。
知月提着剑，也没有掺和进去，方才说上吧，好像是给这三个人说的。她甚至有时间问乌锦：“我问你，百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乌锦放下弓，眼里显然藏了什么，想要掩饰这一点，故作没好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月眯着眼睛，笑意难测：“我没来这之前，你就一直在空云山修行了。传闻你的修为在一千以上，这个一千年到底是不是真的？”
乌锦有些看不透她，道：“你，什么意思？”
知月道：“随便聊聊。空云山没有浮华山这么多怨气，而且听说空云山里还有增加修为的法宝，在那修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乌锦见她视线下移，指着他手里的弓又道：“这弓不错。但好像在你手里有些不搭。”
乌锦蹙眉道：“不搭？”
知月嘻嘻一笑道：“这弓，是你捡来的吧。”
乌锦顿了顿，不耐烦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月道：“对大妖怪来说，一般不会选择人类的武器作为武器，因为它们不需要武器。说最后一点，从你刚才反应我也能看出来。”
“出来我就一直在想在那大殿上你说过的话。你叫他夏雨，你应该是了解过去的百鬼。能面对面说他变了的人，一般关系都很近，你从前是他仆从，还是他是你的同窗好友？”
乌锦再次咬住下唇，神情隐忍，半晌才道：“怪不得他会这么喜欢你。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问我这些了。”
知月笑而不语。
他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神色有些悲凉，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要是再不说的话，以后很可能没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