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从未觉得夜晚是如此的漫长。
他站在长廊外，看着江小澄在灵堂中用手中的匕首一次又一次的割破手腕，将从手腕上流出的血液一点点的滴入苏涉口中。
白皙的手臂上，多出一条条崭新的红色伤痕。
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脸色从红润变得惨白，脚步从稳当变得虚浮。
傻得让人心疼，也傻得让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堂中的人终于停下来。
在江澄身体倒下的刹那，庭院中妖风四起，在庭院外窥视许久的邪祟们终于没了耐心，一拥而入。
早就等待已久的江晚吟眸色一冷，霜华鞭身飞舞，在灵堂中留下一片冷白的霜花。
逼退周遭的邪祟后，江晚吟抬脚踏入灵堂，轻轻扶起累倒在灵柩上的江澄。
他的目光在人惨白的面容上留恋片刻后，落在他血迹斑斑的左手手腕上。
因着怀里的人晕倒的太过突然，手腕磕到了灵柩边缘，先前划破的伤口，现如今又有流血的迹象。
江晚吟环顾四周，最终，抬手从周围的垂下的白绫上截下一角，在手腕上涂抹好伤药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腕缠绕起来。
等到处理好伤口，江晚吟才爱惜的将人轻轻抱住。
他右手绕过怀中人的肩膀，而后，略微伏低身子，脸颊与怀中人的额头轻轻相贴，左手紧握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输送着灵力。
灵堂中烛火通明，灵柩的后头，摆放着秣陵苏家的先人的牌位。
长明灯的灯光闪烁着，在诸多长辈们的见证下，江澄的身体失去了一切感知，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被一个生性高傲的人似窃贼般，在无人的深夜紧紧地拥入怀里。
这样来之不易的温馨，只短短的维持了一炷香的时辰。
当天光开始破晓，怀里的人有了微弱的动静后，江晚吟便知道，他该离开了……
——
在秣陵的地界。
当有人故去后，会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家中设置连续七日的道场。
在这七日的时间里，死者的亲属须得戒除荤腥，披麻戴孝，且不得穿戴红色一类的衣裳佩饰。
第一日，设置灵堂。
第二日，设置道场。
第三日，同亲朋好友报丧，邀人来替死者送行。
第四、五、六日，日夜诵读往生经，以安抚死者的亡灵。
第七日，上山入殓，烧毁死者生前所用之物品，送死者落叶归根。
不但如此，这七日内，死者灵柩前摆放的长明灯，须得由死者家人日夜看守，不准其熄灭，而这，被统称为守陵。
一般皆是由家中之人轮流相替，然而众所周知，秣陵苏家家主，年少之时便父母双亡，且又是家中独子，膝下无子，仅有一位还未及冠的幼弟，这也就意味着，这七日，守陵人只有一位。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这对于体弱的苏长安来说，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众人嘲笑的有之，冷眼旁观的有之，怜惜的亦然有之，觊觎苏家家业者更是不知凡几。
可这些都不是苏长安关心的。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处理好苏涉的身后事，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最后再处理好苏家的一切事务。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他会替苏涉从旁支中择出一位品行兼优的后辈，来接管苏家的一切事宜。
届时，了断一切牵挂的他便可以放下一切，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去奔赴那场同天道作出的必输的赌约。
这人间很好，可下辈子，他不想来了……
有人疼的孩子，千娇万宠。
没心疼的孩子，连活下来都是奢侈。
可人生就是如此，总有人品着为数不多的幸福去度过后半辈子凄惨的人生。
你问他为什么要活着？
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他想活吗？也并非如此，苟延残喘至今，无非是人间有牵挂，心中有沟壑难平，人情债无解罢了。
在浑浑噩噩中，苏长安又守了三日。
第四日之时，各大宗门安排了门生前来苏家为苏涉吊唁送行。
苏长安跪在灵柩前，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孟瑶和薛洋，还有蓝忘机。
还有云梦江氏的魏无羡以及……
兰陵金氏的少夫人——江厌离。
注意到苏长安的眼神，魏无羡忙上前一步，将江厌离的身影同苏长安的视线隔绝开来。
没人知道伤心欲绝的人能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魏无羡眼底的防备，苏长安看在眼里，他将眼神从魏无羡那处移开，在人群中穿梭流连，却始终未曾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长安是在寻晚吟？”
不知何时，孟瑶已经走进灵堂，站在了苏长安身侧。
“并非寻他，连着看了三日长明灯，有些困倦，四处看看提神罢了。”
内心的想法被人点破，苏长安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孟瑶看得分明，他来秣陵苏家，一是为了送苏涉，二是为了告诉苏长安一些他关心的事情。
毕竟，苏涉是为数不多对他忠心耿耿掏心掏肺之人。
“晚吟脱离了眉山虞氏。”
平地一声惊雷。
苏长安瞳孔中终于有了些许神色，“何时发生之事？”
他以为……
孟瑶轻声细语地同苏长安解释，“是三日前。”
“三日前，师父浑身湿透的回了眉山虞氏，大病一场后醒来后，师父便同我说了晚吟脱离宗门之事。”
苏长安心头一怔，“三日前？”
也就是说，是兄长遇害那日……
可是，江晚吟不是和虞紫鸢一起离开了吗？
难道他没有离开？
那脱离宗门又是怎么回事？
“不错，正是三日前。”孟瑶颔首，望着苏长安的眼神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晚吟一向同你走得近，我想，为你兄长送行，他总归会来一趟的。”
苏长安看懂了孟瑶眼中的深意。
所以，江晚吟在江厌离和自己之间的选择是……他？
这一发现，让苏长安的心中忍不住雀跃了一下。
只是，当他余光触及到满庭素缟之时，内心的那抹雀跃，很快便消失了……
“长安，进门这般久，怎的不曾看到那位苏家的客卿莫玄羽？”
从踏进秣陵苏家开始，孟瑶便不曾见到莫玄羽的身影，可以莫玄羽对苏长安的看重，不可能让苏长安独自一人来操持这些。
苏长安望着孟瑶，纠正着他的措辞：“阿瑶，阿羽兄长并非我苏家的客卿。”
孟瑶不解，“那他是？”
“他是我兄长情投意合的意中人，也是我兄长认定的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