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易脑海里甚至还有几个月前,航运大亨王大海临死前的场景。
记得……当时他也在在场。
当时还在那熊熊大火前,摇头叹息。
火光中,他没有听到葬身火海的王大富一声叫声。
也难怪,心中的黑暗,体肤的麻木,让王大富整个人身陷绝望,正如自己现在这样,即便身体挨上闷棍,也没有痛喊欲望。
心死了,肉身也死了。
他钱不易死的憋屈啊!
不能争辩一点,因为家人都在眼前。
莫名其妙担罪名,莫名其妙死去。
到死,还得落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这莫大的苦楚,谁人能知,谁人能晓?
啪嗒~啪嗒~
门外脚步声凌乱,大批的人马随即撞开府门冲了进来。
顺天府尹带着身后一众士兵冲入府中。
士兵团团包围住整个钱府。
“钱不易,你这是要畏罪自杀啊。”
顺天府尹捋了捋胡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已经准备好的钱不易,上面给的暗示是,让钱不易死,如今他自己都准备好了,也省了步骤,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要救下之理。
“如今整个京城乃至周边各省百姓,全都着了你的道,受了你的骗,你死在这里倒也算体面,要是出了门,那得被百姓给活活撕成个碎片不可!”
顺天府尹暗示钱不易看看门外。
这次过来,街道上义愤填膺的老百姓也都一起过来了,如今都堵在钱不易家门口,口中的唾骂,和扔进来的石头烂白菜,都在象征着对钱不易此人的憎恨!
“姓钱的,你他娘生儿子没皮炎子!”
“我曹你乃乃!”
“王八蛋!还我们的钱!还我们的血汗钱!”
“我要刨了你家祖坟!”
钱不易几次想要张开干裂的嘴唇,但每每想到家人,想到自己这上百号的一大家子人,心中的万般委屈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群小老百姓怎么会懂!
天底下的一切事都是被上层安排好了的!
一切的法则都是他们定的!
只要有用处,谁都可以成为棋子啊!
他钱不易冤啊!!!
但凡这里有个聪明人就能够想到,他钱不易是冤枉的啊!
自己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要搞什么隆盛钱庄,为什么要搞高额利息往外白白撒钱!为什么要卷款跑路自掘坟墓!而且!他本人一直待在家里,从没有跑过什么路!
这里的逻辑,都是不通的!
世人只埋怨他钱不易私吞了钱款,却没有细想为什么!他钱 不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钱不易抬头看天。
也许是老天读懂了意。
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轰隆隆雷声伴随着滂沱的雨点,哗啦啦下来。
水滴滴在屋檐上,水流顺着屋檐哗啦啦流下,形成一道雨帘。
再滂沱的雨,却也无法诠释钱不易心中的泪。
庭院外,顺天府尹红顶子上的雨水越来越多,催促声也越来越响亮。
哗啦——!
腰间的钢刀抽出。
“钱不易,你要是再磨磨唧唧,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即便对着世间再多不舍,对家人再多依恋,钱不易也明白,该上路了,他这背锅人盖进棺材了。
慢慢登上小板凳。
颤抖着身躯,颤抖着手臂,去拉下那三尺白绫。
脚尖轻轻往后一退。
咣——!
板凳翻过去,咕咚咕咚滚出好远。
“爹啊!”家中几个儿子不顾钱不易的命令,冲过来抱住,把下颚搭上白绫的钱不易的小腿撑起。
“爹啊!儿子不相信您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相信!”
“您到底做没做啊,点个头啊!”
“孩子他爹,你不能死啊!”
“呜呜呜,爷爷,爷爷。”
重孙,儿子,正妻,小妾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几人全都里三层外三层的环抱住他们的当家人。
然而在士兵抽出来的亮闪闪刀片面前,只能乖乖的一个个松开手。
顺天府尹驱散完托举钱不易的家人们后,扬起下巴,静静的看着白绫上的钱不易踢瞪着腿,向死亡的深渊走进……
直到白绫上的钱不易给吊起三柱香后,顺天府尹大手一挥。
“来人,放下尸体。”
担架过来。
尸体放上。
只是再盖上白布的时候,手下士兵不由的喉头耸动。
“大,大人。”
“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啊!”
“这眼睛怎么比合不上!”
士兵一个劲的用手去抹着钱不易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突兀的眼睛瞪地跟牛眼似地,面目狰狞地可怕。
顺天府尹一脚踹开觉得废物地士兵。
亲自蹲下身子,去用力捏那闭合不上地眼皮。
发现徒劳后。
当即命令。
“来人,取针线缝合!”
“我就不不相信,你他娘地不闭上眼睛!”
处理完这些,尸体被堂而皇之地抬出了钱府。
留下地只有钱府哀嚎地众钱家子嗣们。
而府外聚集观望地老把戏,自然也为钱不易这个大混蛋的死感到高兴。
还是有一个人聪明。
他拦住顺天府尹,“大人,钱不易死了,隆盛钱庄也没了,我们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余在吃瓜中的老百姓终于是缓过神来了。
对啊!
他们的银子!
处死钱不易是一档子事,他们的银子又是一档子事!
这钱不易都死了,银子也该归还给他们了吧。
顺天府尹面对闹哄哄的民众,双手下压,浩然正气道:“相信用不了些时日即可归还银子哈,如今钱不易已经身死,大家的钱会回来的。”
说完,带着一众士兵匆匆回府。
留下的只有在场不知所措的一众小老百姓们。
怎么感觉是赤裸裸的敷衍呢?
……
乾清宫内。
乾隆看着收缴上来的,一共有六百八十万两银子,心里不由得喜滋滋,上面账本上的数字实在喜人啊。
想到即将可以调动白面的满八旗,攻伐南方,心里的高兴溢于言表。
他看向赵清廉。
“爱卿,这次你的功劳不小!
朕就知道,你的智慧非同一般呐,这才多少时间,就为朕搞来这么多银子。
军费有了,满八旗可以调动了,大清又富强起来了。”
刘墉纪晓岚二人永远都是不合时宜的插入。
“万岁爷~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闹的挺凶的,都在嚷嚷让还钱,问盛隆钱庄的钱去哪了,说朝廷里是不是有人是钱不易后台,为什么只是简简单单把钱不易本人给处死,而没有抄家产。”
前面一串子的话乾隆没有听进去,他只听到了‘为什么没有抄家产’这句话。
难题给到赵清廉。
看着乾隆盯过来的目光,赵清廉解释道说:
“这个是事先约定好的。
钱不易他甘愿背锅,但前提是,不能动他的一家老小,不能动家产,那是他留给子孙们的衣食。”
乾隆板着脸:“钱不易犯了如此滔天之罪,朕没有诛其三族就不错了,眼下又保全其家人,又保全其财产,天下岂有这般道理乎?”
刘墉纪晓岚二人算是都看不下去了。
小声提醒了一句。
“万岁爷,钱不易压根没有任何错,何来滔天之罪一说?”
咳咳~
“朕说他有就是有。
而且现在老百姓都认为他有。
赵清廉!
钱家的财产蛮多的吧。”
“回皇上,钱家世代信誉经营,旗下的钱庄有三个,都是大买卖,保守估计……”
乾隆要抄。
担又表示,抄到的家产也都要充实国库。
百姓的银子一分不换。
但刘墉纪晓岚二人忙制止。
“万岁爷,不可啊。
眼下隆盛钱庄的银子莫名消失,就已经让京城的老百姓十分不满了。
咱们又把钱家家产抄了,又揣自个兜里,这还不得民怨沸腾?!”
“嗯!”乾隆瞪眼,意识到说错话的刘墉纪晓岚二人忙打了自己嘴,“臣说错了,错了。”
两人受了龙威压制,只好闭嘴。
而这一切,正是赵清廉要的结果。
他要的就是朝廷的信誉,公信力下降,直到丧失。
朝廷的公信力下降,从来都是潜移默化的事情,是不被人察觉的。
什么时候会察觉呢?
答案是,国家危亡时!
到了那个时候,民众的积极程度和配合程度,都是对公信力的一个证明。
公信力低,那么老百姓就像是站在旁边的木偶,可以眼睁睁看着,都不愿意伸手去拉一把。
记得未来的八国联军。
面对京城被联军攻打。
老百姓不光冷眼旁观,有的还甚至送过去梯子,食物,帮助敌人。
这就是对清政府极致失望的一个表现。
这怨不得别人!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要再说老百姓吃里扒外。
压榨的时候没想到老百姓。
国破家亡的时候想到了。
历史从来都是如此。
乾隆执意要查抄钱家的家产,对于得到隆盛钱庄的巨额存款不知足。
而这个坏人,还得选一个当。
乾隆开始选人。
目光开始一一落在在场的臣子身上。
纪晓岚?
见目光在自己身上,纪晓岚那时一百个不愿意,头已经顶在了柱子上,让他去,那就撞死。
刘墉?
见目光来到自个身上,刘墉额头冷汗直流,整个人癫痫都要犯了,身体抽抽起来,这坏人他不当!
和珅?
和珅扭头侧过去,心里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这太毒了,这缺的是要是办了,日后遭天谴的。
赵清廉?
“皇上,臣这一辈子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扬州城改名杨柳城,改稻为桑,今天这件事,实在太缺德。”
乾隆不厌烦的摆摆手。
“好了好了!都不去!那朕去?”
四人想了个好主意,一同想好了一个人,顺天府尹。
这种事,适合一个局外人去办。
不知道内情,他自然也就没有愧疚感。
“这个主意好!”
“李玉,传旨!让顺天府尹去查抄一下钱家的家产。”
……
隆盛钱庄没了,钱家的家产查抄了,京城的老百姓感觉的奇了怪了。
他们的存款,都流入了隆盛钱庄。
按道理来说,这隆盛钱庄是钱不易的,所以银子就自然流向了钱不易的口袋。
如今朝廷抄了钱不易家的财产,这财产自然流入了朝廷,可朝廷却迟迟没有把银子给物归原主于他们。
这是为什么呢?
搞的京城的老百姓们是一头雾水啊。
他们相信朝廷,可朝廷却迟迟没有拿出任何行动来。
这份相信自然而然就流逝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京城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
这段时间,朝廷的贴榜速度确实挺勤的。
各种揭露了案件的进展。
对于钱不易这个商人的深恶痛绝。
而然永远都是口号上的。
真真实在的银子,一分钱也没发。
随着时间流逝,京城的老百姓再看榜单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榜单已经变成了,征调北方满八旗。
第二天又变成了,朝廷向南方宣战!
第三天又变成了,朝廷在积极调遣兵马!
第四天变成了,朝廷将要联合满八旗和汉八旗,对南方盘踞的起义军,进行毁灭性打击!
第五天变成了,朝廷共三十万大军,要征伐南方的李狗儿叛军。
随着这些张榜的内容,京城的老百姓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把苦头全都咽下,他们明白,还钱是不可能还钱了。
朝廷此前还窝窝囊囊的,如今就像是吃了虎鞭似,雄风大振。
又是调兵遣将,又是攻伐,又是三十万大军。
这浩浩荡荡的举动后面,不都是靠银子支撑?
谁的银子?
当然是他们的银子。
大家心里什么都明白,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继续埋头当牛马,继续存银子。
在京城郊外,钱不易的坟头,说是坟头,其实就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土丘。
土丘之上,已经长起了杂草。
而跪在坟包前的钱家人,已经从原来的百口子人,凋零的只剩下不足数人。
“爹。
您的错,子孙都替您受了。
你真混蛋啊!
你人死了,钱家也被抄了,我们上百口子人被赶了出来,没衣服穿,没东西吃,讨饭都没人给,人家只往咱们钱家人碗里吐唾沫。
咱们钱家人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您的儿媳,大儿媳,二儿媳,三儿媳,您的五个孙子,两个重孙子,我的娘,大娘,二娘,三娘,都已经死了了。
今天,是儿子过来的最后一次。
爹,您混蛋,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卷老百姓的钱呢。”
说完,当儿子的也朝坟包也吐了口唾沫。
而后一头撞死在墓碑上,其余几名钱家人双眸无神,怀着对钱不易无尽的指责和愤恨,纷纷撞过去,实在活不下去,不在这人间受罪了,一死白了。
几具骨瘦如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低矮的坟包上,微风拂过,坟墓上的杂草轻轻晃动……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