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景知夏》夏言栀x景寒知
仲夏,神明收走了春季无几的清风,蝉鸣囿在了斑驳的树影里,在阳光下,掠起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看起来同梦境般美好。
这是夏言栀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
拥挤的公交车上,人挤着人,肩接着肩,空调的嗡嗡声压不住人们被挤来挤去的低咒声,小孩被磕碰的哭闹声以及刚从菜场回来大妈们的交谈声。
夏言栀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把身边的大包小包拽牢,防止被人们挤走。
今天是江大报到的第一天,做为省里数一数二的一流大学,坐落在省里排名靠前的市区里面,一点也不奇怪,但夏言栀怕就怕在这里。
“停山街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小心,开门注意安全,下一站……”
夏言栀拉紧了几个包,就着拥堵的人流,向下车的方向去,推搡间,她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往前摔去,一双有力的手从旁边猛地伸来,在夏言栀还未反应过来前,将她从即将摔得个骨折的悲惨下场中挽救了下来。“谢,谢谢……”
混乱里,一个瘦削高挑的少年将她带下了车。
他戴着口罩,露出的眼十分冷冽,像是藏了雪,看起来冰冷得生人勿近。
但他的眉眼看着却有点野,一条拇指大小的伤疤截断右眉,看起来多了份野气。
“嗯。”低沉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是这么说着,视线却没从夏言栀身上移开,不是那种失礼的打量,是一种夏言栀从未见过的复杂,如果那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眼中有温和的小心翼翼和久别重逢。
良久,这少年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地转头要走。
“请等一下。”夏言栀叫住了他,在背包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带着卡通人物的创可贴递给他。
“这个给你。”穿着白色宽松短袖的少女浅笑着,对他刚才的行为道谢,并递给他一个有些可爱的东西。
刚刚在推搡之间,他的手肘擦破了些皮,正往外冒着血。
少年重眸看着她递来的小黄人卡通贴,接了过来,微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没人注意到他墨色的眼里的情绪。
夏言栀瞧着少年手中同他气质不符的可爱东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那什么,我现在手里只有这个了,你别介意啊……”
那东西还是她妹妹在她上车前放进她兜里的,说是怕她又磕着碰着哪里,她想着她也没那么容易伤到,但也没把创可贴扔掉,这不,现在便派上用场了不是?
少年沉默着重眸看着,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创可贴那小黄人的脸上摩挲。
夏言栀没瞧见他的反应,以为他嫌弃,心里便有些气了,小黄人怎么了?小黄人哪里不可爱了!
“你要介意那就算了……”她说着便想从少年手里把创可贴拿回来,他要不想要就算了,她还想要。
“不介意,它很好。”在夏言柜触碰到创可贴着,少年手指微动,将它收进了手心而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则指尖触到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比她的手温度更高,刚一接触,夏言枪便同烫到了般收了回来:“呃……你不介意就行。”
少年站得比较近,他比她高上一个头不止,在夏言栀面前,隐隐有些压迫感,他垂着眼,气质其实是沉默温和的。
夏言栀一抬眼便又撞进这么一双眼里,心里不奇怪是不正常的,这双眼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笑道:“再次感谢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变成个肉饼了。”
她做了个往前倾倒的动作,如果当时少年没扶她那一下,她不死也得半残。
“嗯。”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差点听不见,他蜷了蜷手指,到底是没将手伸出去。“啊,我的车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打着喇叭向他们开过来,那是夏言栀姑姑来送她去学校的车,她们约好了在停山街见面。
少女笑着朝少年挥了挥,清隽的眉眼弯了起来,像夏日中璀灿的骄阳一般明朗:“那么再见了,好心的先生!”
少年人抬眼,目送着人的离去,灿烂的夏日阳光下,少年黑沉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再见,希望他们真的能再次遇见。
口罩上冷冽的眉眼弯了弯,看着手中黄色的,幼稚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创可贴,笑了起来。
(二)
如果让夏言栀再选择一次,她也要放下难缠的作业跟着他们一起去联谊会。
江大同她想象中的不是很相同,至少没那么可怕。
里面的人都很友善,她们没有嘲笑她糟糕的衣着打扮,也没有鄙视她从农村里来的出身。
她们比夏言栀曾经遇见过的好上很多,因为她们真的都很实诚。
她很害怕人们唾弃她与这大城市格格不入的行为。
唾弃她的人品,她倒无所谓,但他们不能嘲笑她的出生,即使是农村人,也应该有同他们一样的权利,她不明白,同为二十四条染色体的生命体,为什么总有些人喜欢拿平行的眼睛,不平等地看人。
但幸好,有些人的想法是和她一样的。
“这是”
他会好心地教她怎么使用一些她以前没见过的事物,教她怎么更好地在校园里生活,她发现,其实不是所有人都和她想的一样糟糕。
“言栀,晚上有和州大的联谊会,你去不去啊?”同寝的女生靠近了沉迷在书中的少女,一把捧住人的脸,在手中捏了捏,“据说有很多帅哥美女哦,不去可就太亏了!”
“可我还有论文没写完,后天就要交了。”夏言栀好不容易挣开人的手,揉了揉被捏红的脸,望向桌上成堆的书无奈地道。
江蔓拉过椅子,直接将自己摔了进去,然后老神在在地说:“不不不,作业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写,但帅哥,咳,联谊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不去可真太亏了!”
她再次强调,神色充满了对晚上聚会的向往,甚至还拽着夏言柜的手臂左右地摇晃:“去嘛,去嘛,陪你可怜又可爱的朋友一起去嘛,你看你一天天都只扎在书海里的……”
友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夏言栀又无奈又好笑,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太阳悄然下落,沉入绵延的山峦,城市在夕阳里蜿蜒,渐渐被灯光点亮暮夏的晚风拂过喧嚣的城市,带来热闹的气息。
夏言栀穿了条白色连衣裙,不太适应地弄了弄裙摆,然后才坐了下来。
二十多个靓女俊男坐成两排,在充满烟火的大排档里交谈。
夏言栀举着玻璃杯,哐当一声,几个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冰块在橙色的果汁中反射灯光的颜色,夏言栀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脸上带着笑。
州大和江大同做为一流的大学,坐落在市区的两端,一提起其中之一,人们便免不了以另一作比,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两校在外人眼中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
但其实两校的关系很融洽,甚至会相互交换师生或者像这样举办一场晚会,并不如外人所以为的,为了抢资源而大打出手。
比起江大的文科优秀科系,州大以理科着称,特别是工程力学,甚至可以在国内排在前几名。
“诶,同学,别这么放不开嘛,以前很少出来玩?”一个脸上扬着几分肆意的笑的男生伸来玻璃杯同夏言栀碰了下,然后将杯中剩余的饮料一饮而尽。
明朗的灯光下,男生耳上的耳钉在光中晃人眼,同他身上潇洒的气质相匹的,是他惹人眼的俊逸长相。
“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夏言栀收回目光,回以一笑,清秀的眉眼弯起,礼貌而又温和。
男生毫不掩饰地打量她,那样的目光让夏言栀有些不适。
“认识一下,计算机系的陈闻涧。”那男生伸手,笑得依旧爽朗,眼中有灯光闪烁。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女生,与这喧闹不同,她像夏日山间的清泉,清澈又明朗,让看见的人有种宁静的感觉。
她长得眉眼清隽秀丽,是一张看起来很令人悦目的脸,疏朗的睫毛纤长,弧度很漂亮。
“设计系的复言栀。”夏言栀伸手同人轻轻一握,一触即分,疏离又不失礼貌。
她不太适应这种场景,她虽喜欢热闹,但却不是杯筹交错。
这一年她变了很多,她自己也有体会到。
浑身都似在发光的男生偏过头来望她,明晃晃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地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她数着时间,准备提早回去。
“是他!他怎么来了?”
周遭一下子变得更加嘈杂喧闹起来,甚至有人惊呼出声。
“喊,又是这小子。”夏言栀听到身旁的陈闻涧颇为厌恶地低估。
喧嚣的饭馆里,缭绕的人间烟火中,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瘦削男子,他站在灯光下,眉眼同画中人般出挑,冷冽却又不失攻击性。
淡淡的灯光,映在他分明的脸上,显得有些凉薄,他抿着唇,唇角平直地没什么情绪,重着眸,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谁。
不知道是不是夏言栀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刚进来的男子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这边。
“他是谁?”夏言栀听到自己这么问。
陈闻涧冷哼一声,说:“他啊,州大的宝贝学生,工程力学系的系草,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景寒知,就是那个前一星期来我们学校交流会的领头。”
景寒知。
三个字在夏言栀心里走过一圈,却没让她想起什么,不过交流会的事情她却是听过的,毕竟寝室里的人曾为传说中那个帅得人神共愤的男生鬼喊狼嚎过。
想必,那个人便是他吧。
人山人海里,一道目光径直朝她看过来,喧器人群中,两人视线交汇。
几秒后,那男生移开了视线,任由同学将他拉入座位,仿佛刚刚那瞬间只是夏言栀的错觉。
耳边陈闻涧的声音依旧不间歇地响着,并试图找话题同夏言扼聊天,而夏言栀却心不在焉,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
光线划割玻璃,在桌面上映出透明的光。
万才视线交错的一刹那,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复言栀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久违的熟悉,但当她再想细细找寻时,她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我说夏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啊?昨天我刚拿的新车,你看。”戴着耳钉的男生脸上扬起个痞气的笑,从不知道什么她方拿出来个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出去溜一圈。”
夏言栀不知道他口中的“我们”都有谁,但她是绝对不会答应和他们出去玩的。
她打开手机,若有其事地滑了滑,露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然后抱歉地朝人笑了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姨妈的邻居的表姐要生了,现在我需要离开一下,就先走了。”
在陈闻涧和他身边围着的一众女同学们还在混乱的眼中,夏言栀起身走了出去。
比起走,更像是跑。
她几步走出大排档,夜晚的夏风拂过她的长裙,拂乱她的长发,夏言栀脸上带着笑,就这么在仲夏的星空下从一边跑到桥上。
夜晚仍旧很闷热,晚风无力地吹拂着带不走半分炙热。
夏言栀倚在桥上的栏杆前,星光熹微地落在水面上,仿佛星星坠落到了地上,映起万家灯火。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了心情。
灰色的城市亮着暖色的灯光,她一个人根而的,她来自遥远的地方,同这里格格不入。
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同自己外表所表露的那样开朗无畏,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悲伤落寞,但她不是为了别人而变成那样,她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
晚风掠过她的发,带走一阵栀子花香,那是她最喜欢的气息,她家乡的气味。
妹妹和母亲在她包里放了栀子花香的洗衣液,此刻她在风中闭着眼,仿佛回到了家里,她好像有点想家了。
长发拂过脸颊,遮住视线,凌乱的发中,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在靠近,夏言枪下意识往后一退,脚步落空便向后跌去。
脑中即将出现的惨状想到一半,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有力的心跳声。
夏言一仰头,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里,墨色的眼中被灯光点亮,好像有星光,而此刻那片星光里,只有她一个人。
(三)
夏言栀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但此时她正坐在这里,这便已是事实。
在桥上的一跌,没让她头破血流,却让她不幸地扭到了脚。
如果让她同寝室的人知道她与她们痴迷了一整个学期的男神接触过,她想,她们应该会恨恨地来捏她的脸的。
夏言柜想着,脸上便乐开了,刚没笑一会儿,她便吃痛地皱起了脸。
“嘶——”
神色淡漠的男性正拿着冰袋往她肿起老高的脚踝冰敷,他垂着眼认真地看着她的脚踝,这倒让夏言栀先不好意思了。
“同学,谢谢你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夏言栀悻悻地笑着朝他伸手。
她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的,让一个不太熟的人这么做,她自己会过意不去。
男生抬头,看表情没变,说不上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夏言栀手伸在半空,一时间有些凌乱,她疑惑地刚想开口询问,手上便一凉,男生最后还是把冰袋放在了她手上。
夏言栀坐在公园的茶杯座椅上,翘着一只腿,艰难地用冰袋敷着,边敷边对自己今天放下作业出来的事后悔着。
她正自顾自地想着,没注意到身旁男生的视线,等缓过来了,她一抬头,便看到男生正看着自己。
“同学,你再这么看着我,我真的可能会误会的。”
“误会也好。”
“?”
良久的沉默后。
“呃……那什么,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冰袋,一脸真诚地感谢道。
“……”
男生没有说话,正垂着眼,好像知道自己的目光对她造成了影响。
夜晚街边的霓虹灯下,男生五官隐在阴影里,看着有几分的落寞。
夏言栀看见这一幕,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她心中滑过,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便触及到了男生右眉上的一道疤。
“是你!好心的公交车先生。”她实在是太吃惊了,甚至没有注意自己在背后偷偷这么叫人的外号此时在人前被她自己脱口而出。
“你也是州大的学生?”她好奇地打量着
这个有一年未见的陌生又熟悉的人,一时间对这种奇妙的缘分而感叹着。
景寒知看着她,听见她的话却是笑了。
夏言栀并不知道她所认为的出人意表,其实是他精心计算的意料之中。
“两次见面了,你还是没有认出我。”男生低沉的声音被晚风传到夏言栀耳边。
“?”认出他?他们以前认识?夏言栀被他的话打断了接下来的话,正回想着。
景寒知知道她想不起来,他起身,往公园的旋转茶杯装置里放了几个硬币。
旋转茶杯被启动,点亮了暖色的橙光,缓
缓地转动着。
夏言栀没试过这传闻中会旋转的座位,此时正茫然着。
城市里一直有这么一个地方,它有放着许多人不可与外人诉说的秘密,在旋转着的座椅里,人们可以和茶杯说话,把藏在心里的事同它讲,它会把这些话有起来,然后让人们自己设个密码,这样除了那人自己便无人知晓。
“我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景寒知坐在夏言栀的身边,神情平静,似乎对茶杯里渐渐传出来自己声音的这件事一点也不感到不自在。
既然茶杯已经旋转着了,那她便听着好了。
“十一岁的那年夏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一段普通的往事,在仲夏的夜晚被人重新提起,如果,夏言栀今天没有参加晚会,没有跑到桥上,没有被他拉到这里,这段记忆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被提起,或许会被人彻底遗忘或许再没有窥见未来的一天,但万幸的是并没有如果。
八年前的仲夏同今年一般炙热。
夏言栀甚至还记得当初溪水的冰凉与清爽。
镇上的小学里转来了个冷冷的男孩,优异的外表本该让男孩获得同学的喜爱,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并没有人愿意和男孩玩。
男孩冰冷的神色与孤僻的性格让许多同龄小孩不愿意靠近,也正是因为这样,男孩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有些小孩一个人玩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出在同班的男孩身上,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男孩的来处,向外面的人说男孩来自遥远的大城市,还带头开始孤立男孩,说他是心高气傲,不愿意和他们这些乡村里的人玩。
谣言便如此四起,再没有人愿意同男孩接触。
夏言栀便是那时碰见了景寒知。
一天放学后的荒芜断墙后,小孩呜咽的哭声扯住了夏言柜去买冰条的脚步,女孩蹦蹦跳跳地绕过断墙去看,果然看见了一个正哭得伤心的男孩。
泪水沾湿男孩微长的睫毛,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但表情偏偏又是热拗地平静,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如果不是这木偶此时眼泪流满了半张脸,甚至还哭出了声的话,可能夏言栀真的要被骗过去了。
“你在哭什么呀?”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从男孩身边不远处传过来。
哭得正起劲的男孩浑身一僵,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这个打断他的人。
一双鹿般灵动的大眼睛正映着夏日里灿烂的阳光看向他,如果让那时候的景寒知去描述她,他一定会说,她像个向阳而生的夏日花朵。
夏言栀从口袋里摸出了长妈妈放在她兜里,有些皱巴的纸巾盒,从里面抽出来一张直接就抹在了男孩脸上,她妹妹从前哭成这种样子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
纸巾盒上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小黄人呆呆地望着两人。
“……”被糊了一脸的景寒知面无表情地拉住女孩的手,想拯救一下自己的脸,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到无力的原因,硬是被人扯着纸巾擦干净了整张脸。
等夏言栀擦完拿下来一看,男孩哭是不哭了,但涨红了整张脸,特别是眼睛红得似乎比他哭时更红了。
她好像擦得太用力了?女孩看着那张被她擦得通红的脸,不厚道地笑了。
男孩看着女孩傻傻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本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奇迹般地被停止了,好像被按下了静止。
景寒知便是这样遇见了夏言栀。
其实景寒知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小孩,那天他本来可以忍着不那么难过的,但当那个女生撞见后,他就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后面发生了太多,他真的很想谢谢那个女生,谢谢她能陪着他。
那天之后,他被父母带离了小镇,再也没见过村门口立着两棵栀子树上开的花和仲夏夜里拂过村庄的微风。
他以为他们间就这么错过了,但有时候命运一直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生命旋律,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们之间不是平行的两条线,而是平面上的一个坐标轴,无论不同的两个轴怎样向外延伸,他们都有一个相交的点。
又是一年的仲夏,闷热的公交车站,他看到了一个同四周格格不入的少女,她神色有些局促,景寒知知道那种情绪,久居城市的他第一次去乡村时也有那样不安的时候,他多看了几眼,本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没想到就是那几眼,他认出了她。
和小时候刚认识时一样,她总喜欢笑着,一双同鹿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总是蕴满了光,她向工作人员礼貌地询问,才在车站里找到了要坐的车。
不由自主地,景寒知跟上了她,即使他的目的地与她完全不同,即使他需要中途麻烦地绕路。但正是因为这个下意识的行为,让景寒知不止一次地感谢那天的自己。
少女同八年前一样,开朗活泼,永远那样炙热,只是没有认出他。
景寒知拉下因为感冒而戴上的口罩,垂眸望着手中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小黄人图案,创可贴因为长时间被人贴身放在兜里,沾上了人的体温,他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创可贴收到近心的衬衣口袋里。
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四)
“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但是我知道,要做到那些真的很难。我想要给我们一个更好的未来,我想站到你的身边,带你去看更宽广的世界,我想对你说,谢谢你,让我在夏天遇见你。”
旋转茶杯渐渐停止旋转,机器里男生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晚风中的城市灯火依旧很亮,但夏言栀却觉得这一切都不比眼前这个有些沉默寡言,其实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男生耀眼。
“夏言栀。”灯光中,男生柔和了自己的目光,第一次在人前蹲了下来,有些小心翼翼地喊了她的名字。
他仰头望向她,笑了:“很抱歉,在过去的八年里,我没能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想厚言无耻地说,请把你身边的位置留给我,好吗?”
男生蹲在夏言柜身前,不知道从哪里捧出一罐用荧光纸折成的栀子花轻轻地,又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面前。
一年里,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她的身边。
他远远地看着她,她很耀眼。
每当他想她的时候,他便折一枝栀子花放在玻璃罐里,不知不觉的就折了很多很多罐,今天他挑了里面最好看的几朵藏在茶杯椅下,便是等这一刻。
那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厚言无耻了,他怎么能用一罐普普通通的纸花去换她身边的位置,所以他决定用这个告诉她,他的情绪。
他是不太懂怎么表达情绪,所以他想用他所能做到的对她好。
情不知何起,是因为不知从何起,所以一往情深。
女生似乎被他的动作惊住了,好半晌没有反应。
景寒知本就不奢望能这么快就得到答复,但遇上这情形时,他心里还是不免会有点失落。
他将玻璃罐往前递的动作停了下来,刚准备放下来,双手便被人捧住了。
“诶,等等,这不是给我的吗?”女生拽住了他,让他停下了动作。
景寒知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弯起的眼里,依旧同夏日的阳光,温和又炙热。
夏日的晚风滚烫,吹得人晕晕涨涨,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罐子便被人抱在了怀里,夏言栀捧着叠满栀子花的瓶子,看了好一会儿,她承认,她差点就忘了那段往事,但那并不代表她不记得。
她现在,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好。
小时候的男孩与她的确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会把老师发的糖留给自己,会教自己写题目,会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而且她还这么恶劣了,连人长大后也没认出来,她真想不明自自己有什么闪光点。
但,她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玻璃瓶,笑了起来。
不完美的事物有很多,总是有办法去你补残缺的,可人生只有一次,她不想草率,所以她说。
“我身边的位置只有一个,暂时没有人抢,
但在我努力追上你前,也请你留好你身边的位置。”
既然不是那么完美,那便让他们再努力些,既然过去的时光已然过去,那便用未来代替。
他们认真思考了现在,并不想草率未来,所以决定去努力,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
星空下,景寒知抬眼,星星落在他眼里,却只容下了一人。
“谢谢你,让我的夏天遇见你。”
原结局:
如果给夏言柜再次选择的机会,她也会那样做。
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夏言栀失神地看着怀里栀子花包围的玻璃罐,罐子上贴了个小黄人的卡通贴纸,里面却是彩色的栀子纸花。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男生的眼睛,同仲夏夜晚的星空一般,让春的人很难移开眼睛,她是怎么对着那双眼说出话来的来着。
“我想在找到爱情前,先找到我自己。”她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她还记得景寒知的样子,他眼里的星星像是都被风暴吞没了,一下子失去了点点微光。心脏猛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下子喘不上来,但她很清楚,在做决定前,她的想法。
上飞机的时候,景寒知来了。
他拿着捧夏日里常开的栀子,向她走过来,
对她说:“请把你身边的位置留给我,我会在这里,努力变得更好,等你回来。”夏言栀接过了花,但却没有回答。
酸酸涨涨的情绪让她一时难以开口。
彩纸叠成的栀子花永恒地开在白色的栀子花中,她记得栀子花的花语,好像是默默地守护。
忽然,她的目光一滞,动手拿出玻璃罐,把纸折的栀子花拆开。彩色的纸片上,一行锋利又不失风骨的字映入她的眼。
“谢谢你,让我的夏天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