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悯知沉默无言。
料到她不会轻易说出实情,商砚辞直言道:“您和岳父离婚同样是在宁宁四岁的时候,根据录音可知,在您二位离婚之前,许涵并没有插足这段婚姻,或许她耍了些手段,毕竟有秘书的职位之便,但并不足以构成您二位离婚的主要原因。”
姜悯知淡声道:“往事已矣,毫无意义。”
“有意义。”商砚辞看向她,认真道,“我妻子还困在那个幼时的梦里。”
那天傍晚,他工作结束回家,看见裴喻宁躺在沙发上,一边无助哭泣,一边把手放在自己颈部。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做了场噩梦,醒来便好。听了裴韫之那晚的话,他才知道,那不是噩梦,而是一场经年难愈的伤疤。
姜悯知用力掐着放在腿上的手指,一帧接一帧的旧日往事在她眼前迅速翻过,头疼欲裂,她开始无意识地掉眼泪。
商砚辞递给她一张手帕:“抱歉。”
姜悯知的身体开始发抖,撑着桌面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刺伤耳膜,地板被茶水打湿。
黎晏清听见声音,立刻走进客厅,看见姜悯知脚下的碎片,声音很轻地安抚道:“悯知,停在那儿,别动,抬头看看我。”
姜悯知抬眸看向他,眼里氤氲着泪水,茫然无措。
黎晏清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拦腰抱起,远离地面上的茶盏碎片,转头看向商砚辞,无声唇语:等我。
商砚辞微微颔首,看着黎晏清抱着姜悯知往楼上走。
一个小时后,黎晏清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的白纸,递给商砚辞。
商砚辞接过翻看,里面是姜悯知这些年的病历,双相情感障碍,焦虑症伴随着抑郁症,从轻度到中度,再从中度到重度,中间有几年转回轻度,但好景不长,目前仍处于重度。
商砚辞合上病历:“抱歉,刚才是我言语不当。”
黎晏清轻叹一声:“既然她不愿意说,就由我来说。”
商砚辞:“愿闻其详。”
黎晏清看了眼无名指上的婚戒,神情自责,陷入回忆:“我和悯知是彼此的初恋,当年我们大学毕业后,开始商量筹备婚礼,这事被她家里人知道了,把她关了起来。”
“她是姜家小姐,我只是一个清贫学生,我们谈恋爱的事,她家里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结婚却不一样。”黎晏清低声道,“悯知父母早逝,从小被她外婆和叔婶养大,她叔婶膝下无女,豪门之家,联姻是她反抗不了的命运。”
黎晏清:“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时候,她外婆已经病入膏肓了。她叔叔说,如果她不嫁进裴家,就停了她外婆的药。她没办法,于是和我提了分手,她说对不起我,让我别怪她,我怎么舍得怪她,我只恨当时的自己没有能力帮她分毫。”
黎晏清:“后来我几经询问,打听到裴瑾延的家世品行,裴家家风严谨,一夫一妻,他本人也是霁风朗月的谦谦君子。我想,就算这是一段没有感情的联姻,能做到相敬如宾也不错,于是我离开京北,远赴法国求学。”
他手指微微发颤,端起桌面上的冷茶,喝下一口,沉默片刻,接着说:“我和悯知在法国重逢,已经是她离婚一年后。在那一年,她一共自杀了七次。医生说她已经彻底没有求生的欲望了,或许,死亡才是她唯一的解脱。”
商砚辞把姜悯知没接的手帕递给他。
黎晏清接过手帕,哽咽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她以前明明十分开朗活泼,乐观鲜活,怎么都不像会患上抑郁症的人。后来几次病发,她偶尔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会跟我讲很多以前的事,这些事,在她清醒的时候绝口不提。”
“根据那些模糊不清的言语片段,我渐渐拼凑出当年的大致实情。”黎晏清轻咳几声,接着说下去,“在韫之出生的前一天,悯知的外婆去世,她悲痛欲绝,差点难产而死。怀上宁宁的时候,她察觉到裴瑾延身边出现了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在结婚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所以没当回事。”
黎晏清:“同年,她的闺中密友因为对联姻的丈夫生出感情,而那个男人处处留情,心里不会只有她一人,最终她选择自杀,抢救无效。”
黎晏清:“两次孕期,她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她说她一看见那两个孩子,就会忍不住想起她的外婆和闺蜜,于是不愿意靠近自己的孩子。”
黎晏清低叹道:“说的最多的,还是宁宁四岁那年的事,她担心宁宁以后也走上联姻的道路,怨恨宁宁不是个男孩,更怨恨自己生下她。也是在掐上宁宁的脖颈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生了很严重的病。于是她向裴瑾延提出离婚,她觉得那两个孩子远离她,或许会生活得更好。”
听完黎晏清的话,商砚辞不由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当年的事虽然各有各的苦楚,但他没权利替裴喻宁原谅什么。
离开别墅前,他给黎晏清发了一张自己和裴喻宁之前在合欢树下拍的合照,让他代为转达给姜悯知。
–
御华名苑。
裴喻宁今晚早早洗漱护肤,手机电量满格,躺在床上等商砚辞一会儿给她打视频,哄她睡觉。
等了好久,商砚辞都没打过来,裴喻宁太无聊了,于是起身,去书房找了本书看。
靠在床头看了几页,书里的文字总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商砚辞的名字。
无奈合上书,她躺平在床上,算了下两边的时差,法国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正是工作的时候。
他会不会没时间哄她睡觉了?他要是真的不哄她了,她一定会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下一瞬——
阿砚?邀请你视频通话…
裴喻宁瞬间拿起手机,刚准备接,即将触屏的手指停下动作,在心里默默数了十秒钟,接通视频。
此刻,法国正值午后,阳光明媚灿烂,商砚辞的脸一侧被暖调的阳光照着,一侧被冷调的办公室灯光照着,琥珀色的眼眸一只像剔透明亮的琉璃,一只像深不见底的海面。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墨色西装,没系领带,洁白的衬衣解开最上方的两颗纽扣,秾红的吻痕清晰可见,慵懒蛊人,雅痞随性的贵公子,令人轻而易举地沉溺。
商砚辞看着屏幕里不施粉黛,清雅纯稚的裴喻宁,嘴角微微上翘,弧度矜雅优美,低醇的嗓音缱绻动听,慢条斯理地问道:“宝宝,想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