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揪着严继梅的衣襟,大声质问:那我就活该从一生下来就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这么多年,你哪怕稍微关心我一次,我都不会觉得自己生来就该这么卑贱!
愤怒像是翻涌的火,焚得他胸腔几欲迸裂。
然而这火焰很快便熄灭下来。
严笑卿傲慢地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佯装毫不在意:“那算命的说的,看来还挺准。”
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哈!
可怜严继梅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珍视的两个儿子已经惨死乱葬岗。
“念你生我一场,我不和你计较,滚吧。”严笑卿说完,抬脚便要离开,却被严继梅踉跄着抱住了单边小腿。
严继梅狼狈地匍在地上,转而双膝跪在严笑卿面前,绷不住的涕泪唰唰往下流:“我给你下跪,我求你,求你救救富儿和杰儿!”
严笑卿愣在当场,脑中一片被高高抛起,又轰然落下的,最终摔得四分五裂的震惊。
转而一想,震惊什么呢?
这不是他曾经所期望的吗?
当严继梅真的跪在了他面前。
竟不过如此。
他竟一点都不痛快。
那么多年压在心里的委屈愤恨不甘,非但没有找到一个出口,反而像是淬了毒的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爬进他心里。
竟有种自食恶果的荒诞。
严笑卿一脚踢开严继梅,破口大骂:“滚!别再来烦我!滚!滚!!!”
他没用太大力,严继梅却双手捧心,佝偻着跪缩在地上,像个漏了气迅速干瘪的老头。
严笑卿几乎是逃走的。
一路跑到主院花园,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没有一样顺眼的。
他冲进自己的卧房,里外里找了一圈,不见南宫寻的身影,良久才惊觉过来,南宫寻已经搬走了。
管家刚送走一位宫里来的太监,正想向自家大人禀告说皇上召见。谁知刚靠近严笑卿卧房,便被从里头飞奔而出的人冲得摔了个四仰八叉。
“大人!您去哪儿啊?”管家对着已经跑远的人影大喊,转而暗道坏了!急急忙忙追上去,“大人!皇上召您进宫呢!大人!”
严笑卿压根儿没听见。
他迫切想要立马去到南宫寻身边,多一刻都不能再等,一路跑到马厩,牵了自己的马便疾驰而去。
来到南宫家大宅,他到处找遍,最后在厨房中找到了南宫寻。
南宫寻坐在轮椅上,正指挥一名下人和面,仔细得连要加多少水,面团要揉多少下都亲自盯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纳闷道:“你怎么来了?”
严笑卿站在原地平复了几息,随即命令下人出去。
南宫寻自己转着轮椅转过来,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严笑卿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向他,来到轮椅前,定定地俯瞰了他一会儿,彻底将人看真切了才弓下腰,沉默地将他抱紧。
南宫寻低叹一声,稍作玩笑:“受委屈了?”
温暖的笑意伴随着轻轻的吐息响在耳边,严笑卿蓦地鼻子一酸,咕哝道:“寻哥,我想你。”
南宫寻搂着严笑卿的脑袋抱在怀里,严笑卿顺势蹲下,两个人就这么静默良久。
严笑卿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这才主动挣开眼前的怀抱,抬着头问:“做什么呢?和面要包饺子?”
“给你做的。”南宫寻往轮椅上一靠,斜睨着眼前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栗子糕。”
严笑卿被那眼神瞧得心尖尖抖了抖:“所以你今天过去是想拿栗子?”
问完才发现这问题有点呆。
栗子又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满大街都有卖的,只不过皇帝特地赏了严笑卿两大箩筐。
想到中午那会儿南宫寻和郁黛音碰面的事,严笑卿不免有几分心虚,嬉皮笑脸蹭过去:“你会做吗?”
“来了就帮我打打下手,去,和面去。”南宫寻指挥。
“好嘞!”严笑卿抡起衣袖站到灶台前。
“洗手。”
“哦。”
严笑卿被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和面,一会儿捞锅里的栗子,还得一个个剥了碾成泥,还得炒糖色。好不容易将捏好雏形的糕点上锅蒸,还得随时看着火候。
一番忙碌下来,夜已深。
严笑卿是真的没有想到,被南宫寻指挥着做出来的栗子糕,居然比那家老字号糕点铺里买来的还要好吃。
一时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南宫寻总是时不时给他这样的惊喜。
到了床上,他抱着南宫寻像抱着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爱不释手说了些荤话。
羞得南宫寻给他好一顿捶。
闹腾到了后半夜,南宫寻挨不住,几次昏昏欲睡,严笑卿便没再折腾他。大腿在被子里压着南宫寻畸形的腿脚,手指把玩着南宫寻的耳垂。
“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被父亲疼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惜我这辈子都不会得到这个答案。”以为南宫寻已经睡着,严笑卿这番自言自语声音极轻,只说给自己听。
“严豫。”南宫寻忽然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面对面看着他,“父母之爱,朋友之爱,情人之爱,这世上各种各样的爱,其实是相通的。”
严笑卿低下头看他:“我还以为你睡了。”
黑暗中,南宫寻不再开口,严笑卿又道,“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有或没有都一样。”
越是缺什么,才越会表现得不在乎什么。
严笑卿这方面,算是将这句话体现透了。
南宫寻微叹:“有总比没有好,严豫,你记住了。”
“嗯?”严笑卿浑不在意,下一刻南宫寻便撑着身子贴在他耳边,热气送出清浅但珍重的三个字。
“我爱你。”
后来,严笑卿想,假如这一晚他便能放弃一切带着南宫寻离开。
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
次日清早严笑卿回到府中,原想看看严继梅那老东西离开了没有,却听管家说昨晚皇上召见,于是匆忙收拾了一番进宫去了。
“朕让你休息几日好好陪陪黛音,你大晚上跑哪儿去了?”郁流献看起来面色不愉。
严笑卿不过微愣片刻,郁流献便直接戳穿他,“莫非又去和那南宫寻鬼混了?”
“鬼混”二字,听得严笑卿心里很不高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好道:“他身子不好,微臣担心才去看了一眼。”
“一眼?你是看了一整晚吧?”郁流献料他也答不出个花来,继续道,“明日你便将南宫寻带到朕面前来。”
严笑卿惶恐地张了张嘴,觉得皇帝的语气有些不对。
郁流献笑了:“别急,朕并非思想顽固。他既是你在意的人,朕又岂会亏待他?到时候让太医院给他调养调养身子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