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郁流献刚从一女子身上下来,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女子娇柔的手臂从他身后环了上来,秀美的鹅蛋脸上,一双眉眼竟和严笑卿有三分相似。
严笑卿大婚那日,郁流献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探头探脑的严梦,瞬间起了心思,让人去查。
得知严梦早已嫁为人妇,他却不甚在意,稍使手段便将女子弄进宫来,连日来安置在养心殿,没给她任何名分,却夜夜宠幸。
“皇上……那严豫还没抓到吗?”严梦试探着问。
郁流献岂会不知她心思。
他是皇帝。
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
饶是这一心想要为兄报仇,决心忍辱负重的小女子也不例外。
只唯独一人。
曾经不计代价辅佐他登上皇位。
郁流献由于生母是异族人,长相又酷似生母,因而并不受先帝待见。
若不是那个人与他齐心协力,共同筹谋,龙椅是轮不到他来坐的。
他曾想过,要给那人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对方总是冷冷淡淡,年岁越长,他越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后来,郁流芳伙同郁流觞谋反。
他被郁流觞从密室放出来,由临十七卫仅剩的几人看护,很长一段时日焦灼难熬。
这也是他后来为何不杀临十七卫的原因之一。
再后来,等他重新回到紫禁城,郁流觞却已经死在养心殿。
而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心头第一的人,则在更早之前便已经被斩首。
“皇上……?”
严梦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郁流献将绕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扒了下去,漠然地道:“不该问的事别问,好好听话,朕不会亏待你。”
说完随意套上一件寝衣,走出重重纱帐低喊:“肃喜。”
肃喜很快推门而入,郁流献边穿戴衣衫边吩咐:“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皇上,这么晚了,您该休……”肃喜话未说完,便被皇帝一个眼刀割得噤了声。
……
严府。
并非前些日子有过婚礼的那个严府。
而是二十五年前被封禁,直到今夜才重新开启大门的严府。
郁流献挥退几个暗卫,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今夜,心绪难宁,只想独自一人来这里看看,坐一坐。
走到严笑卿曾经的卧房,床头的墙上还挂着那幅名为《鸠占鹊巢》的画。
房中一景一物蒙着厚厚的灰,稍有动作便会带起呛人的烟尘。
郁流献将目光从画上的两只杜鹃身上移开,走到靠窗的椅子旁,不嫌脏地坐了上去。
这样静的夜,大概只有他会来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独自悼念一去不返的岁月,舔舐内心不可言说的孤独。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想到那一日见到郁流觞,或者说,南宫寻。
——“难为皇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仍记得我。不过我并不是皇上的四皇兄,我只是一介草民,南宫寻。”
那时,郁流献觉得自己遇上了此生最荒诞的事。
一个突然出现的严笑卿,已经让他措手不及。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日,才逐渐说服自己——只是长得像罢了。
却又突然出现一个和郁流觞一模一样的人。
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年轻的脸上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却自称是另一个人。
郁流献觉得老天爷真是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纵使他是天子,也躲不过这样的玩笑。
他当时错愕得忘了说话,两只眼却像毒刃一般剜在南宫寻身上。
南宫寻分毫不受威压,甚至有些有恃无恐:“皇上想杀我?”
郁流献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觉得呢?”
“皇上就算真杀了我也没用。”南宫寻大大方方迎上他的目光,“我会阴魂不散,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继续活下来,正如皇上此刻见到的我。”
此话,相当于变相承认,他就是郁流觞。
郁流献双拳紧握,确实想过当场将他掐死。
南宫寻唇边勾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我既敢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以为我还会怕死吗?”
“你有什么目的?”
“也没什么。”南宫寻垂下眼,忽然显得落寞,“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皇上,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会彻底死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郁流献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给你‘一点时间’?”
“就凭当初我设法放过皇上一命。”
郁流献一怔。
南宫寻微笑:“就算皇上不拿此事当回事,我方才也说了——如果我不能甘心,那我将会无穷无尽地活下去,皇上是杀不死我的。”
郁流献倒有些好奇:“你想证明的事是什么?”
“证明严豫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南宫寻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可以当做这是我阴魂不散的执念,唯有证明,我才能真正死去。等我死了,你放心,严豫会回到你身边的。”
……
郁流献猛地睁开眼,窗外有冷风细细灌入。
方才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郁流献原想起身离开此地。
忽然。
门被推开。
有脚步声靠近。
郁流献循声望去,便看到影影绰绰摇曳着的灯火。
有人单手端着一盏灯朝这边走来。
那人身量高挑,月牙色的长衫裹着清瘦但不单薄的身体,兰芝玉树般优雅。长发披散,半挽着简单的发髻,漠然清冷的面容美如冠玉,宛若谪仙。
离得近了,那人才淡淡开口唤道:“流献。”
郁流献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得颤抖:“笑卿……”
严笑卿又靠近了些,轻轻将手中的灯盏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灯火是暖的,却映得他的脸苍白似鬼。
郁流献缓缓抬手,喉咙一阵阵发紧:“笑卿,你……回来了?”
严笑卿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却是温柔的:“我一直都在。”
说罢,缓缓握住郁流献那只停在半空的手。
触手的温度冰冷,却是真实的,郁流献脑中一片空白,用力握紧手中能够抓住的一切。随即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从对面伸了过来。
“你看起来很伤心。”
几根手指由他的脸颊,轻柔地滑过他的下颌,来到喉结处微做停顿,又继续向下滑去。
郁流献闭上眼,假如这是梦,但求不要醒来。
假如这是真的,他情愿溺死在这甜蜜陷阱中。
那只手极富技巧,很快在他身上撩起一片大火,焚得他口干舌燥,胸腔欲裂。
正当他卸下所有防备的时候,一根粗糙的麻绳却悄然绕上他的脖子。
勒紧。
欲望在窒息中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