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秀踉踉跄跄,奔跑在陌生的府城街道上。
他早已磨破的脚,钻心似的疼。
可他根本感受不到。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眼里,只看得到远方。
那座高大的城门。
如今他算是体会到了,矮个也有矮个的优势。
别人打架的时候,他可以在底下钻来钻去。
故而,当关山月说“学政大人要到了,快去开城门”的时候,佟秀比其他人,更快地脱离纠缠的人群。
我一定要努力。
拼了命,也要救下娘子。他心想。
随着天逐渐亮起来,街上三三两两地有人了。
但无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奔跑。
可双腿难敌四蹄子,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两匹快马追上了他。
一边追还一边打。
一个是丁知府的人,一个是关山月的人。
眼见着前者比较狡诈,打着打着使了个阴招,后者冷不防被坑,从马背上滚落了。
丁知府的人因此快了一步,朝城门口奔去:
“知府有令——”
他的马突然一阵长嘶,高高地举起前蹄。
那人没防备,也从马背上摔下来,并且被马狠狠地踢了一脚。
晕过去了。
佟秀站在马屁股旁边,瑟瑟发抖。
他毕生的力气,都用在,把绣花针扎进马屁股上了。
城门守将见前方骚乱,赶紧令人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关山月的人趁机爬起来,说:
“知府有令,打开城门!”
此时,日头已经露在树梢,正是往常要开门之时。
守将不疑有他,徐徐打开了城门。
城门后面,几匹风尘仆仆的快马,以及一个正气凛然的官员,已然在等待。
“学政大人到——”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断了两方交战。
尤其是丁知府,简直是五雷轰顶。
“堂堂一府长官,何故兵戎相见,可是要造反?”
学政坐在马上,扯紧缰绳,厉声喝道。
“若是如此,本官即刻飞鸽传书守城督军,令督军领兵前来!”
淮南府府城二十里外,就驻扎着一支守城军。
快马来此,只需半个时辰。
丁知府顿时脸色灰白。
双方迅速掰扯开,一个个蔫头巴脑地站好了。
学政下了马,背着手走过去,面色不虞,将两旁官员盯了个遍。
“怎么回事?”
“丁知秋,你说!”
丁知府见学政先问的他,忐忑的心便放下来些。
至少,学政没有明显地偏袒了关山月。
“大人……”
丁知府巴巴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不过因着并没有铁证,越说越心虚。
学政皱起眉头:
“捕风捉影的事,也劳得你们大动干戈?”
丁知府期期艾艾:
“怎算捕风捉影呢?那他确实户籍作假……”
这下不敢提考卷代笔了,只抓着户籍死锤。
毕竟,这是隋准无可辩驳的。
“大人,这隋准是个撰书人,他给一个书肆供稿,赚了不少银子。”丁知府说。
“包括他在内,家中三代都经商,他怎么能参加科举?”
学政的脸色凝重了,这确实是个问题。
此时,天已经大亮,百姓走上街头发现有热闹,都围过来看了。
丁知府发难后,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
“撰书就是经商么?知府公子还办了说书的戏班子呢,怎么他还考府试了!”
又有人说:
“对呀,知府大人自己也开了茶楼。”
“知府老夫人不是有一个钱庄吗。”
……
百姓七嘴八舌,把丁知府的家底都晒了出来。
丁知府恨恨地扫一眼过去,一群百姓缩头缩脑的,根本看不出是谁在趁乱说话。
“学政大人!”他连忙喊冤:“本官与家人虽有些薄产,但都只是铺子地契,买卖是在族人名下,说我们经商,完全是误读呀。”
然而,隋准正等他这一句话呢。
“学政大人!”隋准也有样学样地喊起来。
“在下虽然撰书,但只是编排故事,书肆是书肆老板的,与我何干?说我经商,完全是误读呀。”
丁知府气得仰倒:
“这怎么一样?你在那书肆,明明是合股……”
隋准反击:
“哪有什么合股,在下一概不参与书肆运作,大部分时间在乡下种地、读书,知府大人凭什么说我合股?”
“再说了,撰书,读书人的事,能算经商吗?当朝宰相大人,亦出了一本《圣言录》,宰相也是商籍吗?”
他一说完,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人唯恐不乱,开始吵嚷着“不公平”“为难百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等。
听得丁知府脸都绿了。
“安静!”他骂道:“谁再吵嚷,拖下去打!”
人群才渐渐地息了声。
可是学政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丁知秋,你这般没道理。”
他抿起嘴角,表情不悦:
“为父母官,岂可双重标准?你做得,百姓做不得?”
“且依本大人看,撰书确实算不得经商。”
这就是把丁知府的盘子,完全推翻了。
丁知府脸色极其难看。
“学政大人,你有所不知,这隋准怎算得上读书人?据本官调查,他此前从未上过学,就是个地里种庄稼的,一会儿撰书大卖,一会儿县试得了案首。”
“他岂有这个本事?定是背后有高人供稿,他做个二贩子买卖。”
“从此又见得,他的案首也来路不正,当中必有隐情。”
他拱拱手,声音高起来:
“大人!必须严加审讯,令他口吐真言,否则咱们就要被蒙蔽了呀!”
然而他话音刚落,关山月就在一旁,唱反调了。
“学政大人明鉴!隋准大隐隐于山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县试绝无隐情,一应答卷皆有他所出。”
“大人若不信,请看!”
然后呈上来一大叠手抄稿纸。
学政接过来一看,是隋准在狱中所作的名诗名篇。
他往下读着读着,面色越来越惊异……
又读到那县试答卷,他双手都颤抖了,连呼三声:
“好文!好文!好文!”
“绝世好文!”
丁知府都想哭了:
好个屁!
此时的他,只能死咬住一点不放:
“大人,这不合理,一个庄稼汉,怎可能有如此惊世大才,这些好诗好文,亦有可能是别人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