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深冬的廷根。
哈利·维尔裹着厚重的棉衣走出木柴店,街上刮着寒风。
黄色的棉絮从大衣上的破洞飘出,很快打着旋儿飞走了。
今年廷根的气温特别低,来自霍纳奇斯山脉的冷风好像要把人的骨头都冻上。家里的暖炉已经没有燃料了,他的老婆和女儿正裹在同一张被子里瑟瑟发抖,等着他回去。
老哈利拖着装满木炭的袋子走过街道,两只手上沾满了碳灰,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痉挛感。
他出身贵族,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失落过,不愿也不想过着苦日子。更别提和那些浑身臭烘烘的工人挤在同一座公寓楼里——没有独立厕所的公寓楼。
老哈利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一定要做出改变了!”
他咬着牙,将木炭袋子丢在地上,用身上最后一点钱雇了马车。
“去市政局,那座剧院,有马戏团的那座。”
大剧院里,两个中年男人身穿冬衣,已经等候多时正在。
他们一个叫肯,是警察。一个姓名未知,但衣着体面,是马戏团的团长。
他们都来自“兄弟会”,一个办事靠谱、前途无量的神秘组织。
“做好决定了吗?黑金帮的第五魁首把价钱提高了三成,机会不可错过啊。”
团长的金边眼镜闪烁着寒冷的光,从怀里取出一份合同:
“只要你把家里最值钱的那个东西送给他,拿了报酬,就有足够的钱支付入会费用了。”
“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你会有花不完的钱……”
老哈利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拿起钢笔,毫不犹豫地在合同上签下字。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团长很满意地笑了,这场交易他的提成可不少。
“奎因。”
老哈利谄媚地搓着手,似乎已经和面前的两人是自己人了。
那天,他和兄弟们喝到了晚上,才醉醺醺的回到家中。
那袋木炭留在了街边,不知道被谁捡去了。妻子一边发抖,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这抱怨那。
老哈利生气了,破口大骂,说自己是办正事去了,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奎因听着父亲充满乐观的话,单薄的胸膛里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她靠在彻底冷却的炉子边,以为那会是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寒冷夜晚。
……
破碎不堪的木柴碎片被丢入炉中,火焰熊熊燃烧,释放出惊人的热量。
奎因面无表情地挥舞斧子,将马戏团的道具箱拆成碎片,再一一丢进舞台后方的火炉。
这些道具箱过去被用来关押和搬运被拐卖者,内侧时不时能看到暗红的血迹。
炉子里火舌翻卷,将她的脸庞烤得热烘烘的。
兄弟会被剿灭后,剧院已经封闭,许久没有观众前来。直到前两天,有两个新买家承包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剧院,才对外宣布会择日重新开放。
作为那两个新买家之一,洛里安从杂物堆抽出一块木质的枷锁,将它对折后也丢进火炉里,然后对奎因说:
“花那么多钱买下这个剧院,可能要很多年才能回本。”
“我会把另一半钱还你的。”奎因嘀咕着,倔强得很。
当时就是她强烈要求买下剧院,但资金又不够,所以叫洛里安先垫了一半。
“算了,不用还了。就把这剧院当做是我们的共同资产吧。”
洛里安叹了口气,也不想找女人讨钱,尤其是和自己相当亲密的女人。
“你自己说的,不能反悔哦。”
奎因白了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
洛里安没有答话,继续帮忙处理兄弟会留下的废弃物。
这些杂活花费了一个上午,毕竟他们还得逐一检查,免得把什么物证给烧掉了。
收拾完毕,奎因背对洛里安,在水盆里很耐心地洗着手。她的喉咙嗫嚅了一下,沙哑着说:
“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我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手枪,趁着前任魁首入睡,把他的脑袋和胸口打烂。”
“那以后,我很厌恶男人,排斥一切身体接触,只交过几个女朋友。
但你好像是个例外。”
奎因回过头,用奇特的眼神看着洛里安:
“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陪你睡一次。”
“在这里?”
洛里安脑子里嗡地震了一下,没想到奎因会发出这种邀请。随后他把目光投向脚下——
舞台由木板铺成,上面的地毯有些肮脏,满是磨损痕迹。下方几米处就是一排排、座椅密集的观众席,一直延伸到阴影处。
尽管这些座位都是空荡荡的,但在舞台上办事多少有些过于前卫了。
(不过身体原主好像干过更过分的……)
“是,在这里。”
奎因很平静,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铺在了火炉边上的舞台:
“在哈利·维尔和他那些罪犯朋友们接头的地方。”
“你……真叛逆。”
洛里安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奎因那些亵渎和阴暗的报复心理。
只是思索了几秒钟,他回忆起剧院四周的入口已经彻底关闭了,因为被警察彻查过,附近的民众也不会私自靠近……
洛里安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拒绝奎因的理由。
……
火炉内依然燃烧着兄弟会的罪恶刑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在附近几米范围内驱散了早秋的阴冷气息。
木柴哔剥作响,掩盖了奎因急促的呼吸和哀叹。
她坐在洛里安身上,忍耐着疼痛,笨拙地上下挪动。
久未开放的港湾迎来了一艘过分巨大的蒸汽轮船,脆弱的海岸线不得不忍受海浪的冲刷。
奎因在热气中褪去了上衣,身上显露出几处不太明显的伤疤,以及,两处相当显眼的刺青。
它们分别位于左侧的胸口和大腿略微往上的地方,都是平时会被衣服遮盖的位置,所以洛里安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他依稀记得奎因穿过短衬衣,那时候她的腰上并没有这道刺青。
刺青的形状宛如盛放的花朵,靠下的那朵有着鲜绿色的花瓣,靠上的那朵花瓣边缘有枯黄的线条。
它们的叶片下生长着许多红色的藤条,盘绕如蛇,让人看了心生不安。
在漫长的“搏斗”中,洛里安渐渐回到了上方的位置,他很在意那两块刺青,看着它们被汗水浸湿,展露出不同寻常的,诡异的色彩——就像在一场暴雨中突然恢复生机的古老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