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玉蹦蹦跳跳的回了欢居,院门刚推开,就看见卞沧临两手撑住脑袋坐在院子里发呆。她悄摸着走过去,举起手正准备吓他一跳却被对方一个反手抱进了怀里。
“舍得回来了?这都快月落乌啼了!”
慧玉眨巴眨巴眼睛,瞪着光亮的天空反问:“太阳都还挂在头顶呢!哪儿来的月落乌啼?”
“太阳挂着,月亮可不就落了么?”他回得有理有据。
“大公子……您如此明目张胆的耍赖,可有失君子气度!”慧玉终于逮着机会戳他的脑袋,于是使了点力,硬是把他眉心按出一个红印儿。
他‘嘶’了一声,抓住她的手握紧:“使什么坏呢?”
“打个封印!”她呵呵呵的直笑:“封了您的妒火一会儿拿去炖只老母鸡!那么旺的火气,烧出来的汤定然香气扑鼻。再蒸笼饺子……醋都不必去新打了!”
卞沧临气急败坏的去挠她。
慧玉被吓得跳下地就逃,一面逃还不忘一面揶揄他:“我今天晚上的一顿饭,可全靠大公子省了柴火和醋的钱!哈哈哈哈哈……”
两人在院子里转着圈打闹,都没注意到通去悦园的门边露了个脑袋出来……犹犹豫豫的,好几次伸长了脖子一副要叫人的模样,却又半天都没吱声。
直到来送午膳的侍女瞧见他喊了一声:“齐小公子?你躲在这里作甚,不回屋去用午膳吗?”
“我……我找我阿姐。”齐川这才磨磨唧唧的从门后现了身。
“找我?”慧玉喘着气,对他招了招手:“那便一同用饭吧。”
“诶!”齐川从侍女手中取过食盒,跑了过去:“阿姐、大公子,是在院子里吃还是回屋?”
“再给我们添一副碗筷。”卞沧临笑眯眯的坐到石桌旁,招来侍女端走了桌子上的茶具,说:“今天这天好,不冷不热,就在院子里吃吧。”
等碗拿来,三人正好摆完了一桌饭菜,慧玉这才注意到盛菜的盘子是海川食坊的兰草缠花镶金盘。
“难怪今日悦园用的是食盒送膳,原来你定了海川食坊的饭菜呀。”
“馋了吗?”卞沧临给她递去筷子,笑问。
“又饿又馋!”她眉开眼笑的一接过筷子去就夹了一块嫩白的豆腐放到齐川碗里:“阿弟,快吃!这是海川食坊的招牌菜,一尺白玉鲜,清嫩可口、味道一绝!”
“嗯!”齐川点点头,然后也学着她用筷子去夹那豆腐块,何奈豆腐太滑嫩,费了半天劲也没夹起来。
卞沧临一边看一边摇摇头,叹道:“琰儿,你这夹豆腐的功夫……估计普天之下没几个能与你抗衡的了。”
慧玉轻哼了他一声,转头去拿了只勺子塞给齐川:“用这个。夹不起来就用勺子。”
齐川又点点头,接过勺子捏在手里,却没有再动。
“……是出什么事了吗?”慧玉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取下他手里的勺子,认真的问。
“……阿姐……”齐川缓缓抬起头,眼眶里还含着泪花,“我们烈焰楼里的那些伙伴……还有巷子里的好些个叔伯姨婶……全都被赶出锦都城了……”
慧玉吃惊的望向卞沧临:“大公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云想楼二楼的‘梅’字间里,一脸谄媚的卫行舟正往谢闻达的酒杯里添着二万币子一壶的百年老窖汇三川。
“柳条巷的事……侍首大人费心了!”
“好说好说。”谢闻达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笑眯眯的回味,“这汇三川真是不错。”
“大人不嫌弃就好。”卫行舟放下酒壶,又帮着添了一筷子下酒菜。
谢闻达吃着菜喝着酒,但也没忘了摸摸自己头上的官帽稳不稳当。
他拉过卫行舟,小声的提醒道:“……不过……你们也别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别以为巷子围死了就能万事大吉,谨禁司的眼睛睁得可大着呢!你们想多挖点儿坑,做做藏酒窖倒是无所谓……可若是想整点儿别的……万一出了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您就放一万的心!我卫行舟用脖子上的脑袋保证,挖的都是酒窖!”
“那就好、那就好!”谢闻达安心的点点头,拿起酒杯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快入秋了,这风都凉了。”
“可不是么!”卫行舟也拿了酒杯过来,与他碰了碰:“天不热了,雨少了,这工期也就不怕被耽误了!”
谢闻达一口喝完杯中的三川汇,爽快的拍了拍自己那大肚子,又眺望起窗外。
“诶,那儿……不就是柳条巷吗?没想到离这灯红酒绿的云想楼也没多远……也就隔了一条街嘛!”
卫行舟一面拿起桌上的酒壶,一面回应道:“是没多远!为了能盯着手底下的人把活儿赶紧干完,我啊,直接就在这楼里包了间屋子。……来,大人,我给您再添点。”
“呵,你就这么看好这破巷子?”
“那是自然!为商重利,不图它能挣钱,我费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哈哈哈,那倒是,那倒是!来来来,我预祝卫家从此更上一层楼。”
“谢大人吉言!大人放心,大人对我卫家的好,我卫行舟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楼中的两人寒暄着,看着不远处的柳条巷内,那座唯一的小楼应声倒下。
*********
十里归居,卞沧临皱着眉,坐在褚苍浔对面死死的瞪着他。
“没告诉你,只是怕你伤还没养好,就又操心。”褚苍浔也不恼,淡然的给他倒了盏茶。
“谢闻达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让户司妥善安置巷中住民,他们就是这般妥善安置的?”卞沧临恼怒的一把拍碎了茶盏。
褚苍浔叹了口气,叫进人来清理了桌子,然后又给他重新上了一盏:“谢闻达懒政务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卫家择选的雇工!”
“雇工又怎么了?”
“全是随浪者!而且还是近两年内进入锦都的随浪者。”
“……不选本国子民,却选不通言谈的随浪者……”
“是啊,这还不够奇怪吗?”
“确实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褚苍浔从自己的书堆里取出一张图纸摆到桌上:“这是我摹的卫家呈报户司的柳条巷规建图。兄长,你仔细看看。”
卞沧临顺着褚苍浔的手指看到图上的六处地窖,诧异道:“这屋舍都还未开建,就已经有租户了?”
“并未!”
“别同我说,做了百年船运的卫家要准备开酒肆?”
“苍洝已经查过,卫家在孟章的所有营生门铺,没有一家与各地的酒坊有过接触……酿造就更不可能了!城守府里并没有卫家报请酿酒的文书。”
“那他们为何要修这六处地窖?”
“从户司那边得到的答复是……卫家从陈固山手里买下了醉仙楼,要在柳条巷开设分店,这六处地窖是为新酒楼备下的酒窖。”
“哈!”卞沧临冷笑了一声:“醉仙楼距离柳条巷不过三条街,傻子才会在这么近的地方开一样的酒馆!……那六处酒窖又是几个意思?耗子打洞存粮吗?说吧,卫家到底用了什么牌,才让你这谨禁司的禁司正没把呈报砸在谢闻达的狗脸上。”
褚苍浔忍住笑,继续说道:“三日前,谢闻达将一份由监户府、户司、锦都城守府和柏柘郡守府,共同签发的执明楼兰门‘千杯少’入孟章坊市承允文书,连同卫家船运货单和我发返的呈报一起又递回了谨禁司。”
“所以……卫家是真的要开酒肆?”卞沧临瞪着自家弟弟,有些不耐烦了:“你从哪里学来的一截儿一截儿的讲话?”
褚苍浔见兄长真的快生气了,赶紧倒了盏茶给他消火:“卫家是不是真的要开酒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货单上的数与苍洝暗查回来的货量对不上。本应是整整三条大船的千杯少,实际上不过半船。”
“也就是说……那六处酒窖,还真有问题……”
“兄长……指不定还真被你说对了!暗处的耗子,真的在到处打洞……只是我们现在不知,这些耗子到底是哪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别着急猜,柳条巷的洞还未开始挖呢!猫若想逮住耗子,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藏在暗处,安静的盯住洞口。”
兄弟俩举起茶盏相视而笑,碰了碰,一饮而尽。
“那么……柳条巷就交给你和苍洝了!我呢,就先去管管户司不想管的事吧!”
********
锦都东城外的驿站废墟中,慧玉看着那些相互依偎着,蜷缩在原本用于存放货物的大破屋里伤痕累累的人们,心里满是内疚。
“阿姐,悦园的车来了。”齐川在屋外看到送饭来的马车快到了,赶紧朝里面喊了一声。
慧玉赶紧走出去,撸了撸袖子:“行,把菜桶放外面,饭桶放里面,让他们排好队,先领饭,再来领菜。对了,碗筷备够了吗?”
“够的、够的!我前些日子过来数了好几遍人数呢。”
“单紧着人数可不行,万一碗不小心打碎了呢?……出门太着急,也忘了叮嘱你了。”
“放心吧阿姐!褚管家多备了十多只。而且,张叔他们这些日子也自制了一些竹碗。”
“行!”慧玉应声点头,可眉头还是皱着紧紧的。
临近日落时,破楼里的人们总算是都吃上了一口热饭菜,慧玉这才得空歇了口气。
齐川给自己和她各盛了一碗饭菜端过来,两人坐在楼外的一棵枯树下,看着天边红彤彤的晚霞,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碗里的食物。
“卫家的护院打人时,可有户司的官员在场?”慧玉冷不丁冒出声来,差点把齐川筷子上的香干给吓掉。
“应该是不在的。”齐川回忆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我被护院推倒的时候,看见他们为首的那个家伙从烈焰楼里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黑色面巾遮了大半张脸的人。”
“……蒙了面的家伙?”
“嗯!那人从烈焰楼里出来以后,一下就没了影!要不是在场的几个伙伴都瞧见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有没有可能……那人就是户司的官员?”
“不可能的,阿姐!”齐川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那人靴子上的纹样甚至不是咱们孟章常用的卷云纹……反倒是跟监兵国商人履上的纹样相似!若是寻常人家图新鲜买来穿穿,倒没什么!……孟章官员穿别国纹样的靴履……谁敢呀!”
慧玉听到这儿心里一惊……这事怎么又跟监兵国扯上了连系……
想了半天,她也没得出什么道道。只好放下饭碗,收回心思,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决定先把眼前的事儿解决咯。
“齐川,把伤重的和年纪小的几个先带回悦园。我已经让褚管家腾了几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临时住下。这个是大公子给的谨禁司司贴,若城门守卫要拦,便把这个给他们。”
“好。”
“剩下的这一百来人……只能先在这里落脚……你同他们好好讲讲,安抚一下!你莫小哥哥说,户司搬了锦都城守府的老规条出来说事儿,他们暂时都进不了城……不过你也让他们别太担心,我和大公子会想到办法妥善安置他们的。并且在此之前,他们的吃穿全由我来负责。”
“阿姐……”齐川红着眼眶跪在她面前叩拜:“齐川替柳条巷的叔婶和朋友,谢过阿姐!”
“好了!”慧玉拉起他:“没什么好谢的!他们会有此遭遇,也是我和大公子没有安排妥当的缘故。放心吧,日子会好起来的。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有泪不轻弹!”
“嗯……”齐川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尴尬的冲她笑了笑,红着脸转身做事去了。
大半夜过去,慧玉发完御寒的毯子,又守着从城里请来的医士看完诊开完药方,这才揉着酸痛的肩膀准备回家。
她刚走出驿站,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接你回去。”
卞沧临翻身下马,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背。
慧玉嘟了嘟嘴,趴在马背上瞪他:“褚管家给我留了马车,你却要拉着我同骑一马……大公子,就算此刻是夜深人静,但也并非一个人都没有!我的殿下……人言可畏呀……”
卞沧临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随后哀叹了一声,又将她接了下来,两人一同乘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