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鸟瞰阁顶歌舞升平,众客吃罢正餐,又品起了茶点和月照节小食。
瑞木流霜挑了几个又香又好吃的枳饼,偷偷溜到子阳慧玉身边。
“美人姐姐,给!”她把手里的枳饼统统塞进慧玉手里:“我把我最爱吃的枳饼全都给姐姐!”
慧玉哑然失笑,问她:“为何要送我呀?”
“我姐姐同意在锦都多留几日让我游玩了!”
“是吗!”慧玉望着她怜爱的笑着,起身行礼:“那可得恭喜九公主得偿所愿了!”
瑞木流霜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承诺道:“美人姐姐,到时我会把锦都城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你一份!”
“九公主有心了,楚琰先行谢过公主殿下。”
开心不已的瑞木流霜蹦蹦跳跳的走了,慧玉刚坐回位置端起小桌上的茶盏,就瞧见南存策居然又直直的朝着她走过来。无奈间放下茶盏,她赶紧起了身,同身边的宾客行礼辞别后,急匆匆的奔下楼去。
出了鸟瞰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就被守在阁楼下的骆海给拦住了去路。
“楚姑娘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是被鬼追了吗?”他调侃道。
慧玉举着扇子遮了半边脸,偷偷白了他一眼,侧过身去想绕开他,可还是被他跨了一步挡在身前。
“楚姑娘?”他想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可楼里传来一男子的呼唤声却让他止住了此刻的行为。
“楚姑娘!”南存策在楼里大声的招呼,生怕已经没了踪影的慧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骆海瞪着阁楼皱着眉,随即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在守卫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拽走:“跟我来!”
绕进一座假石山,他把她藏进一处阴影中,自己也挤了进去。
慧玉扒着石壁,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骆海后背抵着她的右肩,也全神贯注的盯着在亮处打转的南存策。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灌入她的鼻腔。
她疑惑的又仔细闻了闻,转头看向骆海的背影……
没找到人的南存策终于一脸失望的离开了。骆海放松了警惕,退出假石山。
“人走了,姑娘现在可以安心了。”他站在月光下,第一次由衷的坦然而笑。
“楚琰谢过骆大人。”慧玉低着头行了谢礼。
“姑娘唤我骆海便可。”骆海回礼,见她慌乱间被勾出的发丝垂落于额上,心里又是一阵热。
慧玉摇摇头,浅浅笑道:“大人可不比一般的随侍,楚琰可不敢不知轻重的直呼其名。”
“哪有什么不一般的随侍和一般的随侍?都是侍候人的命罢了……”
“再不济……也比我这平头百姓强吧!”慧玉指指他腰间的阶位牌:“其他随侍腰间可没有这个!”
“这个?”骆海扬了扬牌子,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凭牌,他们不是没有,只是不喜摆出来而已。”
“是吗?那……大人可否解下来予我瞧瞧?”慧玉摊出手去,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双眼。
“没什么不可以的。”骆海干脆的解下牌子,放到她手上。
“……这可是监兵国特有的剌竹所制?”
“自然。”
“传闻监兵国用剌竹制作随身的官凭,是为了监察官员的喜好……大人,这传闻可是真的?”
“真的。”
慧玉立刻将牌子放到鼻子边,使劲吸了一大口……结果差点被呛死过去!
“咳咳咳……没想到骆大人居然好草烟……”
骆海笑着收回了牌子,又伸手去替她拨开额上的碎发:“没想到,姑娘居然还知道草烟!这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又是那味道……慧玉掩着嘴,忍着心慌,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楚琰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锦都城里,可没有哪家姑娘如我这般对城中琐事了如指掌了!云想楼购入的监兵草烟虽不多,但那味道可不是脂粉味掩得住的!”
“是吗?姑娘还进过云想楼?”骆海起了调戏之心,一步靠过去,勾起她的下巴,轻笑道:“是想寻一户不错的人家做外室吗?”
慧玉又怕又羞,鼓起一口勇气用力拍掉他的手,转身逃了。
骆海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惊慌失措的背影,忍不住的笑开了花……殊不知在他身后阴影里的一抹艳红,正怨怒的瞪着他。
********
慧玉先是回了趟阑珊阁,换下一身华丽又沉重的衣饰后,随便穿了身简单的墨绿色长衫,拿上卞沧临给她的玉符,一路直奔永昌宫而去。
“楚姑娘。”永昌宫的侍官们都认得她,没等她拿出玉符,已经让出了一条路来。
“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可否告知殿下我在万卷阁等他?”
“好的,楚姑娘。”回话的侍官刚转身,又赶紧转回去叫住她:“姑娘,二公子也在宫里。此刻正在问月斋等着殿下呢。”
“是吗?那我也去问月斋好了。”
穿过桐树林,慧玉远远的就看见褚苍浔坐在灯下,捧了本厚书正看得认真。
“二公子没去合乐宴?”她这突然的一出声差点把读书读得入迷的褚苍浔给吓死。
“楚姑娘!”褚苍浔拍着胸口随随便便行了个礼。
慧玉一边偷摸着笑,一边回礼。
“我看宴席上有不少的青袍官员,怎么你这绯袍的谨禁司禁司正却不去露个面?”
“反正都有那么多官员都到场助兴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倒是楚姑娘你,没被拉着吟诗作赋?”
“陛下和太后离席后,宴上的人大多忙着结交权贵,谁有那个闲工夫。”
“嗯?祖母每日定时歇息,这我知道……怎么父亲也提前走了?”
“执明国的皇子先是献上自家妹妹的画像,又和那两大门派的长老一个劲儿的把话往联姻上引。陛下忍无可忍,就借了太后的口……溜了!”
“……那……兄长岂不是惨了……”
“陷在美人堆里,动弹不得。”慧玉给自己倒了盏茶,摇着脑袋感慨。
“你不生气?”
“原本是生气的。可你是没瞧见你兄长的表情……后来就只觉得他可怜……”
“觉得我可怜还跑得那么快?”气呼呼的卞沧临几步来到慧玉面前,揪起她的脸颊:“我就眨了一下眼睛,你就不见了!走也不同我说一声!”
“殿下饶了我吧!”她可怜兮兮的合掌求饶,“我也是为了避开那个讨厌的粘人精,不得已的!”
“又是南存策?”
褚苍浔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们二人,当是看戏。
“还能有谁?他好歹也是位青袍官员,我一个布衣,总不好驳人脸面。除了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卞沧临叹了一口气,端坐下来喝了一口慧玉递过来的茶水:“这帮人……就没正事可做了吗?”
“今日是合乐宴,与人结交,共渡月照节,不就是正事么?”褚苍浔乐滋滋的摇着扇子反驳。
“当季是秋不是春,发情可算不上正事儿!”
褚苍浔被他说得乐不可支,摇着头拍他的肩膀笑道:“兄长,发情不应季这事儿……您可没什么资格谈论。”
“……说起正事……我这里倒是真有一桩!”慧玉埋着脑袋轻声说道:“殿下可记得珍宝公主身边的随侍,骆海?”
“记得。怎么了?”
“这个人……是从摇香馆里出来的。”
“怎么可能!”褚苍浔反驳道:“此次跟随珍宝公主来锦都的随侍,全都是监兵国递过名册,一路从边关直入皇城的!不可能中途又加了新人。”
卞沧临皱了皱眉,摇摇头:“可能!珍宝公主进入锦都后,并没有径直入宫,而是在城内待了几日。四国特使的接待事宜都是由礼祭司承办的,你们谨禁司不清楚内里也很正常。”
“可是我、苍洝还有慎言慎行,我们明里暗里把摇香馆和摇香馆的那些个暗口都盯得死死的,这些日子以来就没见里面有人偷摸溜出去,去些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的。……楚姑娘你是如何知道那人是摇香馆出来的人?”
“味道!”
“味道?”
“骆海身上有股子长生香的味道!”
“长生香……摇香馆的特色!锦都城内的独一无二!”卞沧临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错。这长生香本为药材,生在望屿岛上,五年一季花,出花蕾时摘下晾晒,得晾够半年才能炒制成长生香,价格上不是哪家茶馆都用得起的……而且,长生香虽入鼻的香味延绵,但入口的滋味极涩,也不是哪家茶馆都善用的。另外,我还寻了个借口取了骆海随身的官凭牌子闻了闻,那剌竹上吸附的只有草烟味,明显不是他真正的凭牌。”
“原来如此。”褚苍浔收起扇子,仔细想了想,问道:“兄长可知珍宝公主刚入锦都城时的落脚处?”
“城南的达盛客栈。”
“我回去便同苍洝说,让他暗地里从这个客栈查起!我就不信挖不完这只耗子的所有洞穴!”
“好。”卞沧临点点头,斜眼瞟见褚苍浔抬脚要走,又赶紧拽住他:“五日后,悦园见!”
“啊?”褚苍浔莫名其妙的瞪着自家兄长。
“有人要见你!特意交代的。”
“谁啊?”
“去了便知。”卞沧临神秘兮兮的偷笑。
“谁呀?”慧玉也好奇的递过脑袋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把她递过来的脑袋给按了回去,顺手还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
接下来的几日,四国特使陆续离开了皇城,但也都很有默契的同时留在了锦都城内。
执明皇子看出孟章皇帝既没有与执明皇室联姻的想法,也没有与那两大门派合作的意愿,便安心的结交起城中大户商贾,一门心思的学起孟章的经商之道。
监兵的珍宝公主则是又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并且派人往锦都城里的各个司府递邀帖,一副要将孟章朝堂统统掌于手中的架势。奈何皇帝早做了警示,没有官员敢明目张胆的接贴赴约。眼看所住客栈周围的眼线越来越多,亓官芳菲不得不将这点毫无作用的小心思收回,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回国。
这夜,寒风骤起,亓官芳菲坐在妆镜前一面让随侍为自己再仔细整理一遍妆容,一面静静的等着门外的通传。
不多会儿,门口传来响动,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浅浅一笑,挥挥手让随侍们退下。
随侍们打开门,通传的人也正好开口:“禀公主,骆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骆海走进屋中,屋子里异于往常的昏暗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骆海见过公主殿下。”
亓官芳菲扶了扶头上的富贵牡丹,轻声说道:“明日你便又有了新身份,何必还用这不值钱的名姓自居?”
“天还未亮,臣就还是骆海。”
“许曦,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守规矩!”亓官芳菲回过脸去笑盈盈的看他,“可比起一条守规矩的狗,我还是更喜欢听指令的忠犬。”
她伸出手去,示意他扶她起身。
许曦察觉出眼前的女人不对劲,但他还是走过去扶起了她。
“你知道吗?你们整个间影阁,我最喜欢你……因为你那张脸,实在是太招人喜欢!当年我是向皇兄讨了你的,可惜皇兄不允,硬是将你远派到了锦都。……能怎么办呢?皇兄的旨意不能违抗,但……”亓官芳菲突然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向他的脸。
许曦本能的躲避,却被亓官芳菲呵止:“跪下!”
他瞪着她,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双膝落于地上。
亓官芳菲疯了一般挥动着匕首……血浸湿了他的前襟,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但他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跪在原处。
“你的脸……只能属于我!他人妄想窥探!”亓官芳菲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宣泄心中郁火。
“公主殿下……”许曦咽下滑入口中的鲜血,平静的说道:“夜深了,还请公主保重身体,早些歇息。”
亓官芳菲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突然狂笑起来。
“你说得对,本公主是该歇息了。”她扔掉手里的匕首,重新坐回到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浅浅的笑着:“你也下去吧。早些休息。”
“是。”许曦撑住有些打晃的身体,定了定神,稳稳的站起身来推开房门。
“许曦……别忘了你是我监兵国间影阁的一等阶位官,许曦大人。”
亓官芳菲柔美的声音从他身后飘了过来。
“是。”他冷冷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