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声戛然而止。
他们一家子齐齐转头，望向郑春美。
气性当头的郑春美倒是一点儿不露怯，对着那男的追问：“谁说隔夜都是垃圾啊？”
男人明显一愣，下意识回答：“专家说了，过了夜的滋生细菌，亚硝酸盐高，不能吃。”
“蛋炒饭拿隔夜的来炒，不是粒粒分散更好吃？猪皮冻不经过一夜冷藏，哪来爽滑弹口？”
郑春美提起吃食，如数家珍，列举了一堆后，满脸嫌弃地反问：“一天到头专家说，砖头说的，你又是哪块木砖啊？”
男人一时不解，女人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不满地斥责道：“你谁啊你？多管闲事，走远点。”
“我？”郑春美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西镇有名的郑大厨啊！不认识啊？”
女人也是一愣，正试着回忆，却听郑春美讽笑了句：“头发长，见识短。”
郑春美还左右打量了那对男女两眼，得出结论：“嗐哟，什么锅配什么盖，还真正好。”
林识倚在门口暗笑，能看到外婆重现当年的损人风采，太难得了。
外婆的本意在维护不可亵渎的吃食上，但这一搅和，硬是转移了他们的家庭内部矛盾，正好也让那老人家少受点指责。
要是一直能保持这状态，该多好...
正远观间，那女人恼羞成怒，竟伸手推了郑春美一把。
林识脸色一变，正要冲上前扶，却见郑春美纹丝不动，站得可扎实。
倒是那女人踩着细高跟失了衡，直挺挺往侧边倒去，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不仅没伸手扶一把，还下意识往后连退两步。
众目睽睽之下，那女人摔了个大跤，听那“哐咚”一声，摔得还挺结实。
她更气的是，还被一脸无辜的郑春美问候了一句：“你咋纸糊的啊？”
可能顾及颜面，女人一骨碌快速爬起，边骂咧那男人没用，边要冲去找郑春美麻烦。
林识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郑春美，护在身后。
“这里是医院，吵什么吵！”责任医生严肃地敲了几下门，阻止了这场吵闹。
一直没吭声的老人家连忙迎上去，急切问道：“医生，我家囡都吃药打针了，怎么还没好起来啊？”
“恢复需要时间，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好转，建议做手术。”
“我家小粒这么小，哪里受得住做什么手术啊，不做！”那男人态度坚决。
“对，我们不做。医院变着法子想坑钱，也别拿孩子开刀啊。”那女人急声附和。
医生面色一沉，翻开手中的病历本，用力指了几下。
“六岁的孩子，得了胆结石，甘油三酯超标一倍多，现在诱发了胆囊炎，如果不及时治疗，不排除可能会引发胰腺炎、肠梗阻、胆道扩张...”
“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会这样？”女人急声打断医生的话，转头跟男人商量：“肯定机器出错了，我们转去好点的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医生被气笑了，走向病床上的小女孩，蹲身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平时都给你吃什么呢？”
小粒缓过了阵痛，边想边掰手指，细数着：“汉堡、薯条、可乐、蛋挞、泡芙、炸鸡腿、曲奇饼干...嗯...还有好多吃不完的外卖呢。”
她十个指头都数不够了，腼腆回答：“叔叔，好吃的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乖。美味虽好，可不能贪吃噢。”医生温柔地叮嘱完，起身望了一眼那对夫妻，不再多言，径直离开去巡房了。
倒是小粒报的一连串食物，勾起了郑春美的有感而发。
“砒霜吃的少，都能活蹦乱跳。饭吃不好，也能要人命。”
她一针见血，刺得那对夫妻面红耳赤。
临转身回床前，她还不忘问一句：“你们当爹妈的，做顿饭给孩子吃，有比登天难啊？”
“……”
这话怼的，那对夫妻哑口无言。
“妈妈，做饭很难吗？”小粒一脸天真，眼里透着渴望，“我也想吃妈妈做的饭...”
那女人扯了扯嘴角，僵笑着摸摸小粒的脑袋，“小粒乖，妈妈...下次有空给你做。”
小粒扁了扁嘴，拉过被子遮住脸，没再说话。
那对夫妻一个借口回店里有事，一个推说公司有应酬，临走前还交代老人家要照顾好小粒，有事喊医生护士。
病房里也一瞬恢复了清净。
郑春美带着一脸凯旋的喜悦，回到自己的病床。
林识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随后打开保温桶，逐一摆开粥和菜。
缕缕米香，飘荡于室。
香菇碎粒和纤细鸡丝，沉浮交错于浓稠白粥间。
少许葱花，缀一份绿意，几丝胡萝卜，添一抹亮色。
色香俱全，让人看着就食欲大增。
“郑大厨亲点的粥，趁暖尝尝？”林识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春美略过筷子，直接拿起了勺子，均匀搅拌后，轻轻刮走一层粥面，滑入口中，细细品尝。
顷刻，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米油没熬出来，不够粘润。”
“少了骨汤，鲜度不够。”
“还有那香菇干，泡发得不久，有点硬。”
这舌头，果然是练过的，还是那么毒辣，句句踩到点上了。
林识暗叹，这不今天现实条件不允许嘛，时间仓促，食材有限，她又心有牵挂，着急赶回病房。
她亲口尝过味道，自问还挺好入口的...
但郑春美对吃食口味的要求向来很高，她一番评判后，还不忘皱着眉总结一句。
“你这是熬粥呢？不如叫烧米汤得了。”
如此直白又诚恳的嫌弃，林识却感到由衷开心，外婆对吃食的反应度，竟还保持着本能般的灵敏。
看她对着美食，挥斥方遒的模样，真是太有看头了。
真后悔，刚才没把外婆这番吐槽录下来，以后还能让她欣赏自己的英姿。
林识笑着认错，劝郑大厨将就着先吃，允诺明天再做点好吃的来补偿。
郑春美嫌归嫌，吃得倒很香。
呼啦呼啦，大半碗香菇鸡丝粥没了。
隔壁床的小粒不知何时探出了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满眼渴望，直咽口水。
看着真叫人心疼。
犹豫的林识提着小半桶粥，内心陷入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