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禾走出凤仪殿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块翠玉镶金菊的令牌,这是姑奶奶给她的。
她有些心神不宁,走到了母亲谢长欢的暂居的小院的时候,手中还在不停的转动着这枚令牌。
青衣卫有梅兰竹菊四部,但姑奶奶一直没有告诉她菊部的暗卫是做什么的,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到,菊部竟会是……
谢长欢住的地方是一处单独的小院,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
一个身穿青灰色麻布长衫的老者正戴着草帽蹲在院中侍弄着这些花草。
“老钱头,我娘怎么样了?”
凤曦禾看着老者,很是随意的打着招呼。
被她唤作老钱头的老者,看到她进了院中,满是褶皱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意。
“小榛子,你这丫头来的正好,我从山谷里挖了几株炙阳草回来,你过来帮我一起种进去。”
凤曦禾撇撇嘴,
“我来看我娘的,您还是自己弄吧。”
说罢,脚底抹油就要往后面的房间门口跑。
老钱头也不生气,把自己手里的小锄头一扔,也跟着进了屋。
“您怎么也进来了?不种那个什么炙阳草了?”
“种什么种,不种了!
我辛辛苦苦从山里面挖出来,还要背回来,现在让病患的女儿给帮忙种一下,人家都不管!
还要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顶着大太阳种下去,门都没有!”
凤曦禾听到老钱头这意有所指的话,立马变了一副面孔,很是狗腿的给老钱头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哎呀,老钱头,你早说是给我娘入药的啊,我肯定立马就去了啊!
您老人家歇会,喝点水!”
老钱头看来是真的渴了,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
放下水杯才对着已经跑到院子里的凤曦禾喊道:
“小榛子,你别毛手毛脚的啊!再往东边种点,炙阳草喜阳!”
凤曦禾很是听话的往东边挪了挪,还不忘问一嘴已经坐在房檐下的躺椅上的老钱头。
“种这行吗?”
老钱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从哪捡了一块石子冲着凤曦禾的脑袋砸了过去。
“看不见你右边不到两步的距离就是断肠草吗!”
凤曦禾“哎呦”一声,揉了揉被砸的有些疼的手臂。
这老头子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他那双手细如毫发的银针都能弹入木桩之中,比武林中最厉害的暗器也不差多少。
每次砸人都是快狠准,她躲都躲不开,只能用手臂挡一下。
凤曦禾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你倒是说清楚,到底应该种在哪啊!你这院子里有几株花草是没毒的啊!”
老钱头又随意的扔了四块石子,落在凤曦禾身边不远的地方,圈了不大不小的一块空地出来。
“就这里,土挖深点!”
凤曦禾一边揉着被石子砸的有些酸疼的手臂,一边嘟嘟囔囔的将手边的炙阳草一棵棵种好。
这老钱头便是青龙山里面的那位名医圣手,凤曦禾幼时中的毒便是由他一点点拔除掉的。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名医多少会有些世外高人的模样。
但很明显,老钱头,不是!
说起来老钱头与凤曦禾也算有着师徒的情谊。
久病成良医,凤曦禾自幼身中剧毒,小时候的她天天就住在老钱头这小院里。
年幼的凤曦禾因为中毒身体虚弱,很少出门,多数时间就是坐在老钱头现在躺着的那张躺椅上晒太阳。
院子里种的都是老钱头从青龙山脉里挖回来的各种药草。
实在无聊的就随手从院子里拔一棵花草放在手里揪着玩。
直到——院子随手摘朵花,然后手上长满了红疹;随手拔根草叼在嘴里,然后开始口吐白沫;从院子里逮到一只小青虫,然后这虫子会咬人,还能将人的手咬的肿成萝卜……
虽然这些经历让年幼的凤曦禾认识了许多的稀奇古怪的药草毒草,但这些血泪的教训,让她本能的有些畏惧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
即便是现在,她已经能认出这院子里大部分的草药,并且对许多即便有些剧烈毒性的药草也有了免疫的能力。
还是觉得这个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对自己抱有深深的恶意。
凤曦禾一边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小锄头,一边问道:
“老钱头,我母后你什么时候能治好啊?”
老钱头也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大蒲扇,悠哉悠哉的扇着,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不知道!”
凤曦禾扭头,凤眼圆瞪。
“你!你之前不是还说,有的救吗?”
老钱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继续说道:
“我说的是有的救,又没说治得好。就你娘送回来时候的那副样子,要不是难道看在你诚诚恳恳感激涕零求我老头子的份上,换成别人我早就让人准备棺材了。
你要是同意让我用蛊,希望或许还大些,可你又不愿意!老头子我有什么办法!”
凤曦禾扭回头,重重的挥了几下自己手中的小锄头。
老钱头的医术放眼大越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但他真正最为得意的是自己的毒蛊之术。
凤曦禾身上的传声蛊和她之前喂给荀盛的牵机蛊对于老钱头来说不过是哄孩子玩的小玩意罢了。
在老钱头手中,蛊这种让人闻之生畏的东西既可以是杀人的利器,也可以是救人的良药。
只是蛊虫到底是阴邪之物,用来解毒还能说以毒攻毒,但是用来救人,风险实在太大。
尤其是老钱头要用在她母亲身上的蛊虫,那是一只通体半透明的乳白色类似于蜈蚣一样的蛊虫。
凤曦禾认得那只蛊虫,老钱头曾经用那只蛊虫在兔子的身上做过实验。
那是一只野兔,被放入蛊虫之后,变得很是聪慧,能够听懂人类发出的指令。
只是那只野兔后来渐渐变得不爱吃野草,开始捕捉一切可以捕捉到的动物。
一开始是一些螳螂、蛐蛐、青虫一类的小昆虫,后来它甚至开始捕食同类。
没过几个月那只野兔就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吃了太多自己不能消化东西还是受到了蛊虫的影响。
所以当老钱头提出要用那只蛊虫来给谢长欢恢复神志的时候,凤曦禾才会反对。
终于将这几棵炙阳草都种好了,凤曦禾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
“都种好了,我去看看我母后。”
老钱头将大蒲扇盖在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摇晃着躺椅嗯了一声。
凤曦禾没再跟老头子说话,掸了掸裙摆上沾染的泥土,在水盆里净了手才走进内室。
谢长欢这一个月来经过老钱头的调养,终于不再是那一副皮包骨的骷髅模样。
虽然还是瘦的吓人,但好歹看起来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了。
只是目光依旧呆滞木讷,只有在听到蓁蓁这两个字的时候偶尔会有些激烈的反应。
梅七跟着凤曦禾一起回来之后,就被老钱头留了下来。
梧桐谷里人手虽然不少,但老钱头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进来。
一院子的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草药不说,后院地窖里还养了形形色色的蛊虫,偶尔有那么一两只也会越狱跑到院子里来遛弯。
这老头子坏得很,从来不会提醒别人要注意他院子里的东西哪个能碰哪个不能碰。
看到有人中招,老钱头只会在一旁观察中毒之人的变化,看到人快死了,才会懒洋洋的帮人解毒。
以至于他这小院已经快成谷中人的禁地一般的存在。
梅七作为大夫却是少有的愿意留在这里跟着老钱头学习医术的存在,虽然这老头子对教徒弟不怎么上心,但收留了谢长欢这个病患。
身边有个女大夫帮忙打下手,到底是要方便许多。
凤曦禾进屋的时候,梅七正在为谢长欢针灸。
这是老钱头教她的一套针法,从头到脚要行一百零八针。
头顶和双腿各行二十四针,前心后背三十六针,人被扎的像个刺猬一般。
凤曦禾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母亲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这一套针法需要半个时辰的功夫,此刻停针的时间已经足够,梅七正准备取针。
看到凤曦禾进来,也不惊讶,只是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主上,您来了。稍等一会,我这就为夫人取针。”
凤曦禾颔首,站在一旁,看着梅七手法极快的将银针一根根的取下。
等梅七将谢长欢身上所有的银针都取了下来,凤曦禾才上前,将衣服为谢长欢一件件的穿好。
谢长欢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人偶娃娃。
凤曦禾喊了一声“母后。”谢长欢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凤曦禾早已习惯了谢长欢的这种反应,只自顾的在她耳边继续轻声说道:
“母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老钱头虽然不靠谱,但是医术还是不错的。
母后你要乖乖吃药,乖乖吃饭,好不好?
母后,还记得您跟我说过,您小的时候跟着外祖母去过江南,特别喜欢江南的那些小食。
您说最好吃的是桂花糖芋头和黑芝麻馅的汤圆。
您还说江南的粽子是咸的,您吃不惯,还是爱吃盛京的甜粽子。”
凤曦禾在谢长欢的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一边说着话,一边帮谢长欢按摩身上的穴位。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
将谢长欢轻柔的放在床榻上躺好,才对着梅七说道:
“梅七姑姑,我要出去些时日,还要劳烦您照顾我母后。”
她刚才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并没有刻意压低,梅七在一旁已经听到了,现在看到凤曦禾郑重的拜托自己,连忙应声道:
“主上放心,属下一定会看顾好夫人的!”
“嗯,我明日便要动身离开谷中。请您务必看好了母后,千万别让老钱头在我母亲身上用蛊。”
这句话凤曦禾说得郑重。
梅七微微蹙眉,继而郑重应下:
“是,请主上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