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锦煦帝下旨到当地神庙,说明日即让册封的神守到庙中让民众参拜。神宫的人也接到旨意,邱岷亲自带着人跑到子颜那里,准备明日朝拜一事。子颜见院中人员进进出出,异常繁忙。这边于炳手下几个神宫老人,正和礼部的人一条一条确认参拜典礼的礼仪,这说着话,那边说是神庙的神官已到。子颜看了给他见礼的那些神官,并没有看到田亭昉。想是那田亭昉官级太低,还没有资格过来。
这民众参拜的礼仪在北地玄武神宫也曾经演练,神君因想到终要子颜到得泾阳神宫,去年起便叫于炳的人演习过两次。这个仪式到了各地神庙,章程便要减半,但从神宫中祭祀之人拿的神器入殿,到神宫主管在上用礼器祭祀神君,再到下面神官开了神庙主殿大门让百姓进入给替代神君的神守叩头,凡此种种步骤还是需要十七、八步。
因要和庙中神官配合,于炳便叫下面人又演练了起来。子颜坐在上面想到,所见礼部在神宫的那些执事,以及今日看到的淳州当地神庙的神官,倒是各个亲恂礼貌,包括礼部尚书邱岷一看也是洁身正气,想是祗项礼部一脉倒是干干净净,自己神宫人员和他们谈论两宫合并时,讨论自己册封时,或有典籍、议程上的争论,终无个人利益得失在里面。由此想到,锦煦帝便来自陈、黄世家这礼部一系,反而现在只有礼部人员尚且吏治清明,其它的多多少少不谋其政,子颜便想过几日倒要看看宰相黄宗,他即是帝师,又教得了这祗项第一号叛徒东熙湖。
他想着今日自己还答应了田亭昉,不知田亭昉有否和他上级说过捐献一事,于是叫过耀锐,关照他明日到庙中去找田亭昉。子颜见鸣皓的弟子从外面搬了很多礼器和神器进来,想到二师兄必是在准备明日参拜所需一切,因一些神器多是以前留存下来,这次离开神宫之时,神君关照鸣皓全部带到泾阳神宫,这里面还有神君的衣物,祭祀时要用到。
子颜问耀锐:“你师父哪里去了?明日可去神庙?”耀锐答道:“不去,这两日禁军那里当值,听说过几日到伏鸾大营,宫中禁军都会在那里集结,便是要交接给师父,因而忙得很,哪有空去看神庙参拜。”子颜说:“以往祭祀你师父都在,如今不在我身边,尽是不习惯,就连耀生也在陛下那里。明日我虽是坐在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却多,你叫你师伯再找两个弟子,站在你身后。”
过了一会,鸣皓来交代明日要穿戴的服饰,子颜让他拿到平日伺候的内官那里,鸣皓担心这些内官不知怎么穿戴,这说着间,子颜见章文跑了进来,说陛下传膳,要子颜过去。
子颜由章文引着回了府衙正厅,才知锦煦帝为什么叫他过去。此时皇子和世子已经从外回来,正陪着锦煦帝用膳。锦煦帝见子颜过来,也没有多说,指着右首下面的坐席叫子颜坐下。这时范总管才叫了开席。子颜听晟齐说,午后去了城西乾湖处游览,说那边风景一日好似一日。下面晟毕也抢着说,附近农田稻谷已熟,想是即将丰收,此是好年。锦煦帝看看两个儿子,也没有多说,过了一会问子颜明日之事准备的如何,子颜便答:“淳州神庙神官也已到了,正和礼部的人一起演练。” “想是你们神宫里此番典礼应该演练过了?”子颜说:“是。”
锦煦帝问他:“听说祭拜大礼是对着神君的,因而神君不在由神守替代时,你要穿神君衣物?” “师尊礼袍是紫色金边,我的是紫色银边。”锦煦帝问他可有准备。子颜说,离神宫之时,都已经备下。锦煦帝关照说:“我祗项国百年来未有神君在堂,此仪式也是百年未办,这次虽然不在京城神宫,但听说今日淳州府要来拜见神君的信众已是很多,傍晚时分朕已传旨出去,想是明天一早这淳州民众都会聚集于神庙。你们明日典礼不要出了岔子,丢了朕的脸面。”子颜听到锦煦帝这样说,只能站起身来,边行礼边说:“陛下放心,明日不会出错。”
“不要到时候拿法术来敷衍朕即可。”子颜说着是,站着没敢动。锦煦帝说:“这神庙参拜朕是没有办法前去,明日让皇子前去观礼,等下你带他们两个回去,跟他们说下明日安排。”子颜又说:“是。”锦煦帝见他还站着,便让坐下吃饭。
晟毕几人原来想趁晚上和锦煦帝一起晚膳,说些子颜今日午间逃走时的闲话,没想到锦煦帝懒得听这些,就叫了子颜一起过来。这下皇子倒是没有话说,晟裕却问:“陛下,我们也想去见识一下。”锦煦帝说:“这事情你们自己问神守,他想你们去便去。”子颜见状,也只能说:“世子要去也行,等下我叫人安排便是。”
等宫中内官伺候好了众人用膳,子颜正想带他们四人回去安排,锦煦帝突然说:“子颜,朕看你什么都没吃,难不成你连饮食都似了你师父,不食这人间烟火了?”
十月初一,淳州府的玄武神庙举办祗项国百年来的第一次朝拜神君大典。子颜辰时起了身,章文等人伺候沐浴更衣,换上了大典用的镶银紫袍,腰间系的纯白玉带是第三代神君旧物,今日大典因要代表神君,便没有戴日常金冠,而是换上了神君所用白玉冠。穿戴整齐,那边耀锐来报,外面以神宫总管、副总管为首的队伍已经罗列整齐,正等着子颜出门去神庙。
子颜出得自己院外,才发现今日换成了神君专用的十六人抬的紫顶玉盖之辇。耀锐扶着他上了撵,那边见到范总管走上前来,说,陛下圣旨,允许神守辇车从府衙正中而出。子颜一行,前面由司马微开道,出了淳州府衙,子颜便明白为何要军士开道。子颜透过步撵的纱帐看到道路两边都跪满了百姓,随着步撵过去,子颜听到的不是拜见神守的话,而是真真切切的百姓呼唤着玄武神君。
所幸府衙离神庙不远,行了一里就到了神庙之前,今日神庙中门大开,子颜便被抬进了庙中。一等神宫中人全进了庙中,庙中神官立即关闭了大门,神官之首跪在子颜撵前,恳请神守移步大殿。子颜等于炳请了他,才从步辇中下来。子颜见下面神官跪了尽有三十来人,见田亭昉跪得离自己最远。神庙中高级神官昨日已经见过神守,今日这些神官一见步辇中下来的神守,即刻低头不敢直视,只有田亭昉想确认是否昨日午后见的那名少年真是神守否。
田亭昉见到步辇中下来的神守紫袍玉带,头上的白玉冠在旭日之中闪着奇异的紫色光芒,但见神守子颜看眉目和昨日那个常衣少年丝毫不差,但今日之人身着了锦衣玉袍,便真似神仙一般。子颜看见田亭昉双目看着他,便冲他点头示意,田亭昉这才立即叩首下去,就像要把昨天那个叩首给叩完整了,久久不起。
子颜随着于炳和鸣皓二人,来到神庙正殿,于炳便请神宫祀官将神君之物放到神像之前。所用神君之物,就是二十七代神君衣物、冠冕、佩刀和书册四样,供奉在神像前。等祀官放好,子颜走到师兄前面,带领神宫众人给神像三跪九叩,然后才坐到神像下面之宝座之上。
此时,于炳请出神宫祭祀用神物,拿上一件便有一番说词,如此左右各六件,此仪式完成后,便叫门外神官入内拜见神君和神守。此时已过巳时,神庙门口拦着的御林军便逐步放了百姓入内,玄武神庙的神官便在关照入内百姓如何行礼,如何说话。百姓入了大殿需首拜玄武神君的像,再到子颜面前叩头,此时一边耀锐会叫声“起”,便换到后面一人。如遇到百姓要祈求什么,于炳弟子就会拿上神物,让百姓触碰。如此往复,一日也有千次,子颜虽然不用言语,跪坐的榻前也有帘子挡着他和下面之人,但跪坐在上面却还是不能动。
一边随着百姓一起进来的皇子、世子早就趁着出门午膳,溜了出去没有再回来。子颜见自己神宫之人连带这些神官忙忙碌碌到了天黑,还好锦煦帝来了圣旨召子颜回去,司马微劝退了后面众人,说神守明日要去京中,神君既已回归祗项国人有的是机会朝拜,这才清空神庙,让诸人可以暂且休息。
子颜起了身,觉得腰酸腿麻,连步子都差点迈不开去,鸣皓正好见着,便用治愈之术缓他腿上酸麻。就见于炳过来说庙中神官要亲自给子颜叩头,子颜也只能允了。但见三十几人一一上前报上姓名、职位,子颜便一一点头示意,或在夸赞几句。到得最后田亭昉,子颜看了眼耀锐。耀锐随即明白,等下便去找了田亭昉。
子颜到了亥时才回到府衙,一进衙门,就见范黎在前亲自候着,子颜便下了辇,随他去见锦煦帝。
皇帝还没入睡,见子颜回来,披了外衣坐在榻上,就问子颜今日见到百姓状况。锦煦帝说:“这淳州百姓是否都在求这秋收减免之事。”子颜说:“来的六七成应是各县农户,臣见农户所求,也必是说这田赋一事。”锦煦帝便唉声叹气,说道:“子颜,你可明白朕为何不能减免这田赋么?”子颜摇头,说自己不懂。
“淳州这带几年天灾,粮食欠收,朝廷便从延东之地买粮。延东之地属于辟暨国,虽商贾不计交战之事,但总有点忌讳。这些年过来,辟暨国朝堂也有所发现,故今年如要再问他们买粮,恐是艰难。正好淳州府今年喜迎丰收,朕想此次多收些粮食。朝廷不缺这三十万两银子购买,但一旦开了先例,将来艰难之时就无法维系,这个道理你可懂?”
子颜便说:“臣这下懂了,多谢陛下教诲。” “你今日在神庙可曾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既然泾阳粮仓能够填满,又能让百姓不吝艰难。朕倒是猜你已经有了办法。”
“昨日臣到神庙是以商户身份去的,庙中神管曾劝臣给神庙捐献。臣想不如这样,各县还是要求农户补缴前年田赋,这样便可以完成朝廷征粮。臣这边以昨日那个名义,捐献三十万两给此地神庙,让他们按照农户补缴的府衙记录将银子补足农户。”
锦煦帝听完,似是深思了片刻,终于对子颜露出笑容,说道:“你这个神守是真有钱呢,想必昨日就想好了应对,偏要朕担心一晚才说了出来。这次这件事情朕要说给宰相听听,等明日你见他时,朕倒要看看他怎么说的。”
子颜站起身来,说道惶恐。
“朕懂你心思,如果是神宫所出,神庙便可给百姓即是,不要再借旁人名义捐献,你是为朕着想啊。”说罢,又连说了几个“很好啊”。
锦煦帝说自己乏了,叫子颜自己回屋休息。子颜出了皇帝寝室,就见范总管带了章文他们等着,范黎关照他说:“陛下听说神守今日一天都忙着,午膳和晚膳都拉下了,刚才神宫回来的人我已安排了晚膳。陛下昨日问了遥宁子,知道神守您只吃当日最新鲜的蔬果,这些是陛下今日特意叫御膳做的留着的,您就给个面子吃点吧。”子颜只能答:“公公放心,我回去便吃。”
刚带着章文他们进了自己的院中,就见遥宁子在院中候他。遥宁子随着子颜进了屋,那边章文便伺候他们用宵夜。遥宁子问他今日如何,子颜说:“以前便演练过的,也没什么,就没想到一整天跪着确实难受。”
“以后初一、十五泾阳神宫都要如此,你慢慢习惯就是。”子颜说:“师兄是因为不想这一整日的站着才去的禁军吧,你只要站着而已。”
子颜见章文还没有退下,便问他:“章公公天那么晚了,陛下是怕我不会自己吃饭么,要你们看着。”章文说:“主子您别这么说,范总管那里还等着回话呢。”遥宁子都说:“别闹,章公公你先下去,我替你看着就是。”
子颜无奈随便吃了几口,见屋中只有他师兄弟二人,便问遥宁子何事。遥宁子说:“我白天又去过那个香料铺子,想找到和蚁雀的线索。”子颜问他可有发现。
“我跟了他半天,不过他大概就是个传话的,他附近之人看似不像有蚁雀之人。他确实也在此经营多年,看来只是蚁雀在此的眼线而已。”
子颜问:“那他何知我昨日会去街上?”遥宁子说:“你跟着世子他们去街上前是皇上和东熙湖打了个赌,东熙湖赌你不敢面对信众。”
子颜说:“这下你信了消息一定是东熙湖这里传出去的,但说那蚁雀首领,难不成就在东熙湖身边藏着?你去探问一下。”遥宁子说,知道了,自己又盯着子颜吃掉些东西,这才放心走。
次日午后锦煦帝要带着众人去伏鸾。子颜走之前把鸣皓留在了淳州神庙,嘱咐他一定要保证此地今年粮食丰收,另外又将捐献那事关照了鸣皓,让他叫田亭昉主办此事,跟他说有神宫在,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