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子颜到了隔壁县衙正堂,才见宰相、东熙湖、六部尚书尽数已在厅堂。范黎见了子颜到来,说,陛下正在内书房等他。
子颜跟着范黎来到堂后小院,院内极其肃静,倒是放着几盆花,对着门的便是一间单独的房子,走进去才发现是间幽静的书房。子颜才知锦煦帝晚上便是歇在此处。
早上,锦煦帝刚起身不久,就听范黎禀报,说宰相带齐了人已到前面正堂,等着陛下议事。锦煦帝便问范黎,子颜来了没有,来了便传他进来。
子颜进去的时候,锦煦帝正在用早膳,见了他进来,便问他昨日晚间在隔壁侧院住的可好。子颜说,尚可。锦煦帝说:“听说宰相跟你谈话后,回去又遇上了雷家的人。”
“是,本来说是来找二师兄的,结果还要等我回去呢。”
锦煦帝问:“听说你银子有了着落?”
“雷家一直拿着神宫的名义做的生意,臣想雷家应该是不见外的。”
“朕带你离开神宫时,想你随身也不可能带得那么多银两呢,只是你这个主意是在淳州就想好了么?”
子颜答道:“不瞒陛下,臣先去的神庙时倒没想到可以着落在雷家,出了神庙看见雷家在淳州街上的生意,这才想到。”
“朕才不管你怎么挤兑的雷尚峰,他家多年拿着兵部下面给的你神宫的旧财产也赚了不少,奉献给你们也应当。”锦煦帝喝了口茶汤,继续说道:“昨日宰相是否和你说了当年神君留下那些地契和泾阳城中财物的事?”
“宰相只是一提。”
锦煦帝说:“在你手中比留在朕皇兄手中,能让朕放心一些,你可知为什么?”
子颜说:“臣愚昧,不知。”
“又没有外人,说什么愚昧!朕是觉得你对钱财都这些不在乎,朕想当年二十三代神君为何会舍弃这些而去,突然明白他是神君,要人间财物何用?所以朕今日想到也是这个道理,你神宫之人何用觊觎财物一类。只是宰相怕你年幼被人利用,才不放心。”
“臣昨日就和宰相说了,陛下您怎么说,臣便怎么做即是。”
这时锦煦帝看着子颜,大笑起来:“覃子颜啊,覃子颜,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朕能想到你昨日在雷尚峰面前定是何等嚣张!要不是神君亲手把你交到朕手里,朕都怀疑你究竟是谁?”
子颜听了,站在那边,露出微笑,也不答话。
每到此时,锦煦帝也知是问不出什么了,子颜这个人软硬不吃,但说话又云里雾里,尽让人自己琢磨,锦煦帝此时索性便问他:“朕真把神宫财物归还,你不会投了安王去吧?”
子颜忽然一脸认真,和皇帝说道:“决计不会。”
锦煦帝倒是想起了那日在西苑山上遇险之时,子颜也是如此坚决的眼神,便不再说这件事情。
子颜等锦煦帝用完早膳,两个人便从书房要到前面正堂议事,锦煦帝对子颜说:“奏折拿来。”子颜便递上要请用神力的奏折,锦煦帝打开一看,只有十六个字:“泾阳城中,启用神力,繁星璨璨,光芒再现。”
锦煦帝一合折子,说了声“准”。
神宫重启的大典也无非是,由神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原来神君赐给皇帝的祗项神册再授予皇帝一遍,再加上锦煦帝刚准了的点燃不灭神灯仪式。因神君不在,子颜便叫人拿了神君的衣物和神冠出来,此是典礼开始百官参拜神君之用。正好于炳拿了神君之物到了正堂,众人在衣物前便先拜了神君。黄宗一看,子颜叫拿来的就是昨日所说的墨玉冠,便问子颜:“此冠应是神君圣物,子颜你带过来的可是真的墨玉冠?”
子颜说:“大典所用当然是真的。”锦煦帝说:“朕两次见神君都戴着金冠,竟不见戴此冠,难道一直在你这里?”
“是,师父关照拿到泾阳玄武神宫,因他不在,此冠在,国民总能安心。”
锦煦帝和黄宗对望一眼,昨日他们也已议论过,这个神守和神君关系就是不一般,神君为了他能安坐在泾阳城,连历代神君佩戴墨玉冠的习惯也改掉了。再看此冠,今日冠下所配簪子就是昨日子颜所戴。锦煦帝暗中叹息,想子颜所说什么不敢戴此冠,也不过说说,真要遇到能救子颜性命,神君什么会不答应。
礼部定了演练在午后,这边子颜叫于炳他们和礼部的人在议论细处。锦煦帝忙着和宰相他们议论这几日朝政,六部各个都有事情,都等着向陛下禀报。闲暇时,几位尚书也都过来和子颜见礼。这次锦煦帝去行猎就只带了礼部尚书邱岷,剩下几位子颜都是第一次正式见到。这兵部的李距凯架子最大,不过昨日安王和子颜多言了几句,今日这李距凯对子颜倒是和颜悦色。
东熙湖在一边看着,他和子颜一样都各怀鬼胎,自己和旁人说话又要防着对方偷听,关键时候又要帮着对方让对方便宜行事。子颜倒是提醒他:“东大人,我看此处就我们两个最累,旁人忙着拿着事情要陛下点个头,我们俩是茫茫然累得没有终处。”东熙湖笑着回答:“神守这才尝到位高权重的滋味。”
过了一会,子颜晚间要穿的礼袍被拿了进来,锦煦帝叫他马上一试。因这个典礼是礼部主办,因而礼服也是京中神宫内的礼官所定。前几日礼部的人要了子颜日常衣物便在京中赶制。大典一事,锦煦帝关照他们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不能出差错,此时便叫子颜快试了衣服。京中礼官用以前神守在京中辅佐皇帝登基时的礼服为准,画了图样给锦煦帝。因过去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神宫参拜神君,因而子颜和锦煦帝的礼袍都用了皇帝登基时的那样。
锦煦帝想到当初自己登基时并无神宫人在,感慨时光荏苒,一晃就是这十几年,他心中想着即使晚了这些年,当年他登基时的雄心大志都未改变,如今能成全他的人已经出现。他看着换上礼服的子颜,心里说:“你可能助朕走到那里?”
举行典礼的地方就县衙后面,那里原本是祗项每次出兵行军,整装待发,等待陛下检阅之地。礼部用了几天,把那里改成了满朝文武都能站立之处,中间树了个高台,用来让陛下宣旨,告知全国已请回神宫。
午后演练,也如从前,相关之人便按照邱岷所示,匆匆走了个过场,一边皇子和王府中人没事也来看看。但见锦煦帝和子颜两人,衣袍一黑一白,甚是抢眼。
到了最后,要神守开启神力点燃京中神宫内神灯,锦煦帝问子颜打算如何?子颜说:“陛下莫问,我之神力未必都是惊鸿猛兽。”
到了吉时,天已经全黑,御林军的人围着全场点燃火把。场中满朝文武已经列齐,礼部的人敲响了玉磬,礼部神宫中的官员鱼贯而出,从县衙内列队到了高台之下。再就是是北地玄武神宫之人,由神宫总管于炳带人捧着神君衣物走入场内,于炳带了四人将神君衣物带到高台,剩余众人在高台西侧列队。
礼部尚书邱岷请出了锦煦帝,陛下从县衙中门而出,走上高台,由邱岷宣读圣旨,说是已经请回神君。此时,所有人员都需要向神君衣物三跪九叩,包括台上皇帝。再到子颜,带了祗项神册,从县衙边门出来,也登上高台。典礼当日因鸣皓不在,此时跟在子颜身后端着神册的是遥宁子。子颜将神册再次赐予皇帝端木睱悟。此时,子颜他们对着皇帝便也三跪九叩。
两项仪程结束,到了子颜点燃神灯之时。锦煦帝说道:“请神守点燃玄武神宫神灯!以守卫我祗项国!”台下百官也跟着说:“请神守点燃玄武神宫神灯!”
此时的伏鸾城周边一片漆黑,东面的国都泾阳倒显得灯火通明,仔细看,除了城墙城门,远处皇宫、高殿也一应俱全。典礼台上只是火把,映衬的光亮显是不足,这倒衬出子颜胸口处玄武神力之光更加明显,正好映在了子颜洁白的袍子上。只见子颜伸出右手食指,似把体内那丛神火从胸口请了出来,只见那神光闪现,已在他胸前。他左手似是托起了这一小丛神光,便即不动。
锦煦帝正在疑惑,突然发现此时,自己胸前也出现了这么一小丛幽蓝之光,他正在诧异,却又看到下首的邱岷也似百思不解,因为他身前也出现了这么一丛光亮。
再看周围的人,台上诸人人人面前都有此光,看台下百官,也是如此。
此时,众人便开始议论,从惊奇声,到惊叹声,逐步不绝于耳,锦煦帝也大惊,他发现胸前那丛神光竟然会随着他的身动而动,他问子颜:“此是何物?”子颜凑在他耳边说道:“陛下,那就是神力啊。”
锦煦帝顿时不知道今日子颜意欲何为,他看到神宫众人也是如此,但面色却淡定的多,遥宁子对他说:“陛下,请看泾阳城内。”
此时再看泾阳城内,也是繁星点点,到处是这幽蓝色的星光,锦煦帝想到了奏折上的那几个字。
泾阳玄武神宫在皇城之内,百姓除了初一、十五不能进到前面,百姓听说今日晚间有重启神宫的大典,不少人跑到神宫门口纷纷聚集,远在神宫大门外面,眺望这神宫大门城楼上挂着的那盏神灯。此时令这些信众和泾阳所有人惊异的是,灯并未亮起,而人人身前都闪着了这似是神灯的火焰,如同星光璀璨异常。
泾阳城中百姓先是恐慌,然而总有那聪明的提醒大家,此时到了点燃神灯的时辰,于是人声鼎沸,大家都兴奋异常。这玄武神宫离了祗项百姓百余年,如今说是神宫回归,到今晚这城中每个人都实实在在看到了这神奇的异象,感受到了这神力守护。那丛神力变出的光芒,摸不到,却能让每个人感受到安详之意,随着每个人的移动,它总是在他们身前晃动。
子颜十一岁时,第一次神君将神力注入他体内前,曾经说过,但愿赐予你神力,能让你真正守护黎民百姓。子颜不知,这是否是每任神君将神力注入神守时需要的说词,然而今日子颜却想,但愿我有生之日能做到如此,神力之光不是今日如此短暂显现,而是象在神灯中那样,我在它在。
子颜见已尽大典尾声之时,便收了神法。众人只见身前那丛幽蓝光芒从自己胸前朝神宫方向飘了过去,有人一开始还想抓住这神光,但光芒却从他指尖逃走。这几十万丛细小光芒,逐步汇成了一条星带,直奔神宫大门上的神灯之中。就是伏鸾小城内的这些人,也眺望极远处的神宫那里,见那星带逐渐汇入了远处一点,在神宫门口守候的那些信众看到,一等外面星带光芒消失,神灯内忽然闪现出耀眼光芒。那蓝色光芒汇集成的是一颗星,闪在泾阳城的黑暗中,便是永恒。
锦煦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自己胸前这神力而化的光芒和众人的一起远去,回头看着覃子颜,只对着他说:“你可曾记得我们二人在神宫之契约?”说完,不等邱岷想请,拂袖而去。
子颜见周围众人因皇帝离去,都注视着自己,便对邱岷说:“邱尚书,礼已成,你可以宣布大典结束了。”邱岷听了他的话,便匆匆结束了这个大典。
子颜跟了锦煦帝回了县衙,他快步追上锦煦帝,锦煦帝回头骂他:“你当大典是什么,用个法术哄所有人高兴么?!”
子颜自然知道皇帝发怒的原因,只说:“陛下不是恐怕神力瘆人,臣这才想到这与民同庆的法子。”
锦煦帝看着他,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跟子颜说:“你等下在朕书房外可跪好了,神守大人!”
次日一早,锦煦帝醒来便问范总管,子颜可是还在外面跪着。范黎点了点头,锦煦帝说:“叫他一起用早膳吧。”
锦煦帝晚间才想到,子颜虽然把神力分散到泾阳城中每一人再点燃神灯,此举表面看起来是让神宫获取百姓信任,但实质对锦煦帝的朝廷有益无害,毕竟今日要带子颜入城的是他这个皇帝。锦煦帝想到自己生气,无非是原来神君答应自己,只有他一人可控这个神力,只有他一人可以命令子颜。昨日他自己已经问了子颜点燃神灯的法子,偏是子颜非要故弄玄虚。锦煦帝想,如他下午就告知一声,或许自己就不会发怒。
传早膳的时候,锦煦帝看见子颜从屋外进来,还穿着昨日礼袍,满脸疲惫,就免了他行礼,让他坐下用膳。锦煦帝问他:“昨日晚间可有冻着?”子颜答:“范公公拿了大氅给臣。”
锦煦帝见他还是吃得很少,便问:“等下还是叫御医再看下,说是上次失血好了差不多,朕见你做事岂不是还是糊涂的紧?”
子颜也只能道是,谢陛下。锦煦帝见还逼不出什么话来,便问:“朕听到你们神宫人说,神君也经常罚你跪个几日的,朕倒是好奇,神宫在极北荒僻之处,你倒是怎么淘气,惹恼了神君?”
子颜就不回答,这让锦煦帝更加奇怪,想神君应该是极宠着子颜的,能有什么事情让他罚跪,于是说道:“你不说,朕就猜吧。想是你神宫之物就是你毁了多了去,朕看神君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莫不是你练法术时差点把神宫烧了?”
子颜才说:“陛下别猜了,您说的对,平时是不会惹恼师父的,就是臣幼时不懂事,几次三番想逃出神宫去,给师兄追了回来,师父才是真生了气。”
锦煦帝就不解:“这神守人人想当,哪里还有逃跑的道理?难道神守所需要修炼的那些神法是极难的不成,朕看你的聪明才智,估计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人了,就这个你还有练不成的?朕看你家人对你也不怎么样,恐怕还没有神君对你好。朕就奇怪,你要逃去哪里?”
“陛下别问了,都是陈年往事了,臣说了,那时太小不懂事。”
“不知你现在还会逃走么?反正朕是看出来了,这执拗的性子倒没怎么变。”说完,指了指子颜面前的几个点心,子颜明白,就尽力吃了点。锦煦帝问他:“还有你这个饮食,朕不知你这神守要修练什么,竟然可以每日只吃这点?”
“陛下不知,神力在臣体内,实是负担,臣少吃一些才觉得舒服一点。”
锦煦帝看着他眼睛,说道:“每日在朕面前,哪句才是实话?”
子颜立即说:“句句实话。”
“朕信你才怪!”
正说着间,范黎进来报,说等下就要准备入城。锦煦帝便对子颜说:“今日朕要带你上大殿,别穿那玄色衣裳,换成常用即可,不过朕赐你的君濡冠戴上。等下到前面大厅等着,朕先带你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