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春旺风风火火地从村里跑过来,脸上颇为惭愧。他对工人们说:“大爷大伯大叔大婶,俺兄弟不会欠你们一个铜板的,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说不想给,确实是没有经济能力,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庄春山掷地有声:“大叔大婶,我庄春山人再穷也不会耍赖,欠帐还钱,天经地义,你们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的。”
工人:“好吧,有你这一句话就中,俺们就再信你一次!”
庄春旺安慰庄春山说,现在欠账的是大爷,你何必如此苦恼呢?发不了工资,让他们等,等不了就让他们滚蛋,正好省了一笔劳务费。
庄春山:“你说啥呢?跑路啊!”
庄春山不言语了。
穷途末路,在庄春山最为困难的时候,柳沙河村党支部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村支书再次主动联系吴河镇农村信用社为庄春山贷了拾万元。为什么能贷十万元,这也是村支书以个人的房产来担保的,否则一分钱也会贷不出来,这真的很现实很残酷。
这笔钱解决了燃眉之急,可是还存在资金缺口,这个缺口只能由庄春山自己解决。庄春山彻夜未眼,思来想去,没有解套的办法,忧心如焚地厚着脸皮坐上了开往江河市的火车。飞驰的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咔嚓”声就像他忐忑不安的心。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电线杆、房屋、山脉、池塘、河流……在他脑中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问号,他打算说服钱广源和邱富升参股。上次,钱广源已经拒绝了他一次,这次会不会再次拒绝他?他心里没底儿,也不抱任何希望。死马当做活马医,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他和钱广源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合作,钱广源很在乎自己的感觉,对于钱包他比谁都看护得紧。这次,如果不是到了日暮途穷之际,他决不会低三下四地再度向钱广源“化缘”。至于说服邱富升,他心里还是有几成把握的,他和邱富升的关系要简单得多,相处也愉快得多。他看了看外面的天,天空呈暗灰色,像一张阴郁的脸,又像一口灰色的大锅盖在头顶,他觉得压抑,觉得无助,就像风浪中的浮萍随风飘移,没有根茎。他看了看车厢内,乘客们有的面无表情地想着心事,有的拿着报刊浏览,有的说笑着,有的兀自嗑瓜子,没人关注庄春山的心事,别人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心路轨迹。
夜幕降临,火车到站了。这是庄春山第几次到江河,他记不清了。江河街道的霓虹灯精神地眨着眼睛,五彩缤纷,如燃放的烟花。庄春山走在江河市的红光大道上,看到的是毂击肩摩,耳边回荡的是喧嚣。高楼拔地而起、整齐划一,又有新的小区诞生了。拆旧建新,城市的繁华都在建筑的交响乐中实现着倍增。巨幅广告和电子招牌立在高处,贴在高楼的墙上,变幻着斑斓的图画,发出夺目的光彩。熙熙攘攘的人群,南来北往,行色匆匆。其实,平凡的人就是沧海一粟,茫茫人海,何所依?广源大酒店门前依然停着一排排小车,只是在耀眼的灯箱招牌上那熟悉的名字变成了“富升大酒店”。庄春山仔细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富升大酒店”五个红色大字在五彩的灯光下璀璨炫目,似乎含着骄傲和自豪。庄春山纳闷了:怎么回事?酒店易主了?钱广源不是老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问号砸向庄春山,他的头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多答案在他脑海中闪烁,但毕竟是猜测,正确的答案只有钱广源和邱富升能回答。他带着疑惑阔步走进酒店,两位标致的女门迎笑吟吟迎上来,挺了挺凸凹有致的身材,开叉的旗袍露着雪白的美腿,曲线迷人而性感:“先生几位?”女郞的声音如泉水奏乐,美妙动听。
庄春山举手投足间充盈着谦谦君子的风度,说::“一位。”
“随俺来!”大堂领班来了,这是一位化着精致妆容的美丽女性,高个子,瓜子脸、杏眼、细眉、长腿,身上飘散着淡淡的幽香,不卑不亢,流露出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她把庄春山领到一楼大厅靠窗的玻璃桌前。
庄春山摘下眼镜,问:“你们钱总呢?”近视的眼睛,眼球是黯淡的,没有色泽,眼白甚至像鱼肚白,不用人说,庄春山也知道。
大堂领班:“对不起,俺们这里没钱总,只有邱总。”
庄春山脱口而出:“邱富升!”
大堂领班惊异地问:“是的,先生认识邱总?”
庄春山喜出望外:“岂止认识,我们是兄弟,快叫他过来。”
大堂领班:“好,您稍等。”
庄春山的心里闪过种种不祥的预兆:钱广源咋啦?出事了?破产了?犯罪了,被政法机关抓起来了?还是不在了?一个个疑问让他坠入五里雾中。庄春山早前听说过钱广源走下坡路了,但不至于把老本都赔光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在庄春山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楼梯一阵响,下来一个胖子,容不得庄春山叫出声来,那人大嚷:“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兄弟!”庄春山定睛一看,不是邱富升是谁?他的脑袋更肥大了,耳朵肥实,脸上红光满面,像擦着油,八字胡刮了精光,大腹便便,活像一个顶着西瓜的石鼓。他夸张地拥抱了庄春山,庄春山也热烈地拥抱他,像拥抱一个肉球。良久,他推开他,像推开一个商场门前的“充气人”。
“兄弟告诉我,这先前是钱广源的酒店,摇身一变,咋变成你的邱家店了?”庄春山急切地问。
“这叫风水轮流转,钱某人的财运尽了,俺的财运起来了。”邱富升眯缝着眼睛,扭过头对服务员,说:“上茶!”
身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用红色塑料托盘端上两杯山州毛尖茶,紧绷的衣服凸显了美丽的曲线。她们袅娜娉婷地走上来,像一阵温柔的风拂面,她把茶水分给两人,又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开了。庄春山看到清泉冲泡的毛尖茶,头朝上、根朝下,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层,像水中芭蕾运动员的动作那样齐整。水雾漫起处,他看到邱富升端起茶杯熏眼睛,蓦地想起了他刚到吴河高中时,语文组办公室他的师傅——那位秃顶的老教师用茶雾熏眼睛的情景。
“你这是?”庄春山好奇地问。
“咳!整天胡吃海喝,现在‘三高’了。眼睛不舒服,用茶碱熏眼睛。”邱富升说完,呷了一口茶,打开话匣子:“钱广源这辈子,栽在石榴裙下,这叫活该。”
庄春山大吃一惊:“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