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娘子出了何事?”李环急问。
见王爷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小小的字条,他的心一阵发紧,狂跳得厉害。
赵道明抬起抖得像筛糠似的手,将字条给了他看。
李环看毕,眼睛瞬间变得异常凌厉凶猛:“这是那些个恶贼害死了他们,干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臣恨不得将他们剁成八块!”
李环秀目圆睁,通身的血液沸腾,直冲头顶。他紧紧握住拳头,愤怒得咬牙切齿。
娘子与他在战火结下的情谊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从未见过像这样聪慧勇敢的小娘子。这么好的人若是没了,他将痛彻心扉,也一定会替她报仇。
他也深知王爷对娘子的一片心意,她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孤,处心积虑地安排,处处为防,几个月都没派信差去看她,是因孤在前方攻打燕山关,无暇顾及她。为防派出去的信使被众多暗中盯着孤的耳目发现,于她极为不利。也使孤的软肋暴露于人,以她为挟。没想到,她还是遭到不恻,被人所害…”
赵道明嘴角不停颤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李环说。
以为自己奋力拼搏,就可以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若是未来没有月儿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他头痛欲裂,眼中充血,胸口有一种无法承受之痛。
“爷,信上说娘子生死不明,这么说来现场没有看见娘子已遭难。说不定娘子吉人天相,还在某处等着我们去搭救呢。”
这句话就像给溺水中的人一根稻草,赵道明的眼神重新聚焦,心思重新活络了过来。
李环紧锁眉头,凝重地看着纸条,沉声道:“王爷,娘子身边有冬梅和东方硕不离身,一般人很难加害她。东方硕和冬梅肯定是为了保护娘子才被害,杀他们的人,绝非一般人所能干的,京中何人才会对他们下此毒手?”
赵道明的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京中的几家门阀。月儿遇难,肯定有大的原故,绝不是一件简单事。对她下手,目的何在?难道还是为了打击自己?
东方硕是自己亲手挑选的贴身侍卫,在高手如云中,能打败他的人少之又少。
赴道明紧紧握住两个拳头,走到门边,望着漆黑的夜空,拧眉苦思。月儿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对她下手,就是对自己下手。现如今自己内外的主要敌人,外有辽人,内就是宫里那位。
当年母族被灭,自己被贬到边关苦楚之地,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受益最大者就是宫里那位和她的儿子。
赵道明转身进了净室,端起一盆凉气,从自己的头顶灌冲下来,他拚命地令自己冷静,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
京城风云诡谲,对月儿下手之人,绝非是江湖上的恩怨,肯定不是辽国人就是宫里的人。
他抓起夜行服就往身上套,李环见状,即刻上前跪下,流泪道:
“王爷,钦差大人不日就到,您万不可离开此处。臣即刻上京城彻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对娘子下的手,娘子今在何处。”
赵道明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立刻就想动身上京城的冲动。理智告诉他,钦差大臣到了,要传圣旨。若是他没在场接旨,那将会发生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传到京城,必将龙颜震怒,不但功没了,还会被扣上悖逆之罪。
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所有的鲜血都成了白流,岂不是正中宫里那位的下怀么。
他转头紧紧盯着李环,低声道,“你即刻上京城,去找玉晨颜,彻查此事。你们要做得隐蔽些,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是,臣现在就走,连夜上京。”李环抱拳领命,疾步而去。
赵道明颓然坐下,强撑的那口气松懈下来。胸口痛得发紧,喉咙一阵发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苍白着脸,看着手帕上那口鲜红的血,心沉到海底里去。
他立刻亲自动手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准备好了随时出发。
两日后,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仿佛被清水冲洗过一样,深邃耳透明。
钦差大臣何大人在一众护卫们和当地官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到达燕山关。
赵道明在此设立了临时府邸和地方官行政署,方便钦差到此歇息,考察后上报天听。
府邸的两扇朱红院门大大开启,檐角雕着花鸟神兽,门槛金色铜钉闪闪发光,透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院里,不管是廊下还是树上都插满了五彩旌旗,迎风高高的飘扬。穿红着绿的锣鼓手买力敲打,一时鼓乐齐鸣。
钦差大人穿一身缀锦红袍,戴着缁纱帽,腰带挎了一口尚方宝剑,足蹬黑皮马靴,不急不缓地走来。
他虽然身材五短又有些发福,相貌也平平无奇,但靠着这一身行头和众多护卫的簇拥,倒也显出了威风凛凛的气势。
燕王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面带微笑地站在殿堂门口,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挺拔的侍卫们。
钦差大臣何大人看到了年青的燕王站在门口等他,急忙满脸笑容地快步跨上了门前的几阶白玉石梯。
“燕王接旨…”何大人高亢的声音响彻大堂。
赵道明整理衣冠,肃穆地跪在金线绒锦绣花软垫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为国攻克燕山关,立下汗马功劳,即日进京封赏…”
“臣领旨,谢圣恩,吾皇万岁。”
燕王庄严地举手于顶接过了圣旨。
待他站起身后,何大人立刻双手拱礼,恭敬地给他跪下。
何大人是机警之人,朝堂之上风云莫测,他是风吹两边倒,不得罪任何一派。
如今燕王再蒙圣恩,他得表现出赤诚之心。
“臣参见燕王殿下。”
“何大人快快请起。”
赵道明急忙伸出手,将他虚扶起来。
“王爷英明神武,立下不朽的功勋,臣敬佩不已,向王爷道贺。”
“何卿谬赞,看座!何卿快请坐下。一路辛劳了,小王万分感激。”
燕王执起何大人的手,微笑着将他带到座位边。
王爷这种礼贤下士的风尚,令何大人感动得眼含热泪。
他激动地说:“臣应尽之责,谢过燕山殿下。”
何大人在燕王下首落了座,一笑谄笑,正欲开口,见王爷向他举杯,忙端起了几边的青花白玉茶杯。
燕王含笑饮了一口茶,用饱含深情的语气道:“孤甚是想念父皇,一别数年,恨不得明日即见圣颜。”
“臣甚解殿下至孝之心。”何大人忙道。
“燕山关被辽军搞得到处是残垣断壁,地上尸骨还未尽敛,战事后人力疲乏。待孤返京归来,急需重建。”
“殿下日理万机,臣深为敬佩,臣也不敢在此多打扰殿下了,明日,臣便启程返京。”
“何大人远道而来,天妨多住几天。”
何大人见王爷这般说,不好意思多耽误时间。他是个有眼力见的,善能查颜观色,知道王爷归京心切。
尽管他很想在此多作些派头,收敛些当地官员的巴结好处,但也不想惹王爷不耐。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臣多谢殿下美意,差事完毕,明日便返京。”
张公公进来躬身报:“王爷,筵席已备好。”
“何大人,快请入席。”燕王已站起身来,对他热情地招呼。
翌日,张公公恭敬地将何大人一行人送了一程又一程。
“何大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家送大人到此只好挥泪别过。”说得像是他家亲眷,依依不舍一般。
“多谢公公远送。”
“何大人辛苦,那些是我家王爷送给大人的一点心意。”
张公公伸手指向跟在队伍后面的几大车礼物。
“下官何德何能受王爷恩赐,感谢王爷。”何大人赶紧说,肿泡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王爷的一点心意,请何大人笑纳。”
张公公拱拱手,含笑目送他们走远。
他转身如惊鸿穿林,送了半天的路程,一盏茶功夫就回到了王爷身边。
“孤回京的仪队后日出发,你作好安排。沿途地方官员迎送,你仔细应承,别叫人看出破绽。孤等不及了,要先行一步。”
“是。”张公公垂眸应道,他也知道了娘子遇难,如今下落不明,他很是忧心。
……
月娥双手抱肩,站来漆黑的林子里,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踩着了草丛中什么软体动物。
远远地看着篝火边的那堆人寂静无声,东歪西倒地睡着了。
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她这个不会骑马,坐个马背也坐得惊险连连的娇弱女子,会在漆黑的密林里逃跑。
她能跑到哪里去。
她站得脚发酸,心里又慌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坐下来歇息么?”七爷的声音传来。
他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子,从大树后走出来,清冷的光辉照亮了周围狰狞乱舞的树枝,使得这里不像是人呆的地方。
月娥借着光亮,看到几步远有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走过去坐下来。
七爷向她走了过来,清光摇曳下,他脸上那张木然的面具上有些拉长不定的兀影,像鬼一样,吓得月娥转过头看向别处。
夜风中,那些枝条张牙舞爪,似群魔在乱舞。
月娥赶紧闭上眼睛,身体打着冷颤。她不住告诫自己,不要怕,怕了也没用。
“不用担心,你的声音过两天就会恢复。”
七爷边说,边在她身旁寻了一棵树,靠着坐下来。
“我的声音为何这般了?”月娥沙哑着问。
她正奇怪了自己的声音,本来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下船时,给你喝的那杯茶里放了点药。”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给她吃的是一颗感冒药一样。
月娥瞬间默不作声,心里头掠过千万头草泥马。
尼玛,狼心狗肺的东西,啥时候将自己毒哑巴了,毒残废了还不知道。
自己被这帮人抓去,不知将要遭受怎样的非人折磨。如果真的横竖是一死,也要尽量死得有尊严一些。
“你抓我去,难不成是要我做你母亲?”月娥嗤之以鼻,讥讽道。
她现在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就是越看心里就越烦,又没有办法回避。
七爷看着月娥现在模样,不觉呡嘴笑了起来。
他令玖眉在月娥熟睡时,给她戴上了这张半老徐娘的人皮面具。就是将她带到水中月茶楼走过,也无人认得出了。
月娥大病初愈,依旧有些头昏脑胀,毫不知情。
“娘子喜欢做那李能善的母亲?”
“那士兵狗眼瞎了,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能做你母亲?”
“瞎眼都看得出来,你这模样做他母亲再合适不过了。”
“切,说谎不打草稿,说得跟真的一样。”月婉翻了一个白眼,转了一个方向,再也不想说话。
七爷懒懒地靠着树,嘴角勾起,觉得四周的树林也变得那样有趣,世间像是多了一份鲜活。
“你声音不适就少说话,早些寝了吧。”七爷说完,闭上眼就睡了。
这石头上怎么寝?躺不了,坐不好,恪得人生痛。
月娥站起来,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活动了一下四肢。
有人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睡眠,还有一个颗珠子发着光亮,心里对阴森的树林也没有那么惧怕了。她四处不住地看,想找个地方解手去。
“你有何事?”七爷温声问。
“我想…玖眉在吗?”月娥红了脸,为什么总是他在身边,那个玖眉在也好过他。
在这个世间,自己不管什么原因被这个男人劫持,都是清誉扫地,被世人所不容。姑娘家没了名声,还怎么生存。
“玖眉去办事,还要缓两天到,我陪你去。”
月娥也不理他,直往黑黢黢的林荫中走去。
“哒哒哒”
一阵夜莺的鸣叫,吓得月娥一声惊叫。
“怎么呢?”
七爷心下一惊,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将前面的那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月娥紧紧抱住这个温暖的身体,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终于几尽崩溃地大哭起来。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惧怕,所有的疲厌都在此时的哭声中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