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幻的人,被挨个关在日城的西南角村落,此刻被雪覆盖,似也听不到一些无谓的哀鸣。
雪能净化万物,去除人内心的杂质,安抚那躁动的不安。
今日又是挨家挨户送药的日子,侍从辞风刚到那柴门,守门的士兵便给他打开一条通道。
雪刚停,他即将成为踏上雪印的第一人,双腿都在颤抖。
他能想象,打开这里每一扇门,都能见到不同的形态,喜怒悲乐,各不相同。
虽然恐惧,又不得不去。
因为,这些人若是冲出来,那日城必然沦陷。
好在这一次有季时萤随同,他听过季姑娘的大名,是来拯救他们的。
她一袭紫衣,像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季姑娘,这里就是病人所在的地方。”
季时萤放下斗篷,看着一个个被雪遮住的草屋,问道:“此处可还有空屋?”
辞风抬起手微微颤颤地指着最中间:“就剩那间了,行大人说那是最危险的一间,若是众人失控,那处的人是首先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季时萤的手指也指向那边:“稍后告知一下行大人,帮我将物什都搬入那间屋子。”
辞风难以置信之下,理智占据上风:“不可,此事若是行大人和五殿下知道,小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这话时,倒是不颤抖了,硬气许多。
季时萤拍了拍他的肩膀:“辞风,我不入此地,也必会有人入此地,况且我想做的,没人阻止的了。”
“是吗?那你觉得我是否能阻止你。”闻风而来的原宇琼飞快地跑过来,裙角几乎已被积雪沾湿,全部圈在一起。
季时萤见他深吸几口气,脸上还沾着几点冰渣,估摸着是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
她的指腹拂过那处冰渣,一问:“疼吗?”
原宇琼将手从膝盖拿开:“虽说我不喜武术,自小也不少被磋磨,这点磕碰算不了什么。”
季时萤才不顾这般多,吩咐辞风先送药后,命令道:“坐下,我瞧瞧。”
毕竟还有其它士兵在后面,原宇琼有些顾虑:“真得没什么。”
“我不喜说第二遍。”季时萤的语气明显严肃起来,容不得他半分反驳。
原宇琼不忍她生气,蹲下去挽起裤腿,怕是碰到石头,血淋淋的一片,他咬了下牙齿,将粘在上面的丝绸一点一点抠出来,嘴上还安慰她:“真得,一点都不疼。”
季时萤拿出常带的伤药,一点点撒在上面,学着他的语调:“我也自小学医炼矿,最大的愿望就是济世救民,如今悲鸣近在咫尺,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这是在恳求,恳求他能心软答应。
她在寒风中都是弱小的一只,自小因炼矿,孤身栖于林中,捡尽寒枝,可她的心却如朝阳一般,温暖着世人。
原宇琼想伸手去拂过她眼中仅存的一丝哀伤,这是对日城百姓的共鸣,是她心底爱世人的表露。
可她这算是抛弃了她的心爱之人吗?
原宇琼紧握着手,缓缓成拳:“时萤。”
他唤了这一句,便停下来。
那句“那我哩,在你心中又是何地位?”终是被咽下去。
毕竟她已经有了选择,而且这选择多半也是因他的身份加持。
所以,他不配问这句话。
但他却能做另一件事:“你若偏要去,那我自当相陪。”
季时萤其实已经想好一切面对他的质问,可这会什么都用不上。
因为他选了一条她无法拒绝的路。
眼中的哀伤换上一颗燃燃而起的火苗:“我选的位置,哀鸣阵阵,午夜兴许无法入梦,你当真要陪我一起?”
原宇琼与她十指交叉:“说来,这本该是我的责任,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那你可忘了,我可是深山老林活出来的人,山中猛兽都不敢近我分毫,何况如此?”
原宇琼佩服她这胸有成竹的勇气,调侃一句:“你砸我的仇,还记着哩,可不能轻易放过你。”
俩人一起站了起来,手没有放开,季时萤没有回应她,只是她有把握护他周全。
“迈过那道门坎,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们你一句我一言,竟如此轻松地迈了过去,门关上的那刻,也没有回头,只是走向他们定好的地方。
消息很快传到日城郊外净化首饰的地方,原宇宪似是早就料定这样的结果,很是平静:“以安,这首饰以及选人之事,看来我们得加把劲了。”
温以安瞧着那炼化的炉子,下面是通红一片,不似原宇宪那般释然:“你该劝着他们的,虽说早进去是好事,可如今配方也未出来,进去那就是九死一生。”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原宇宪的回答。
温以安自嘲,是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然怎会闹出此前的乌龙事件。
“这一次揭炉是否成功,我都无悔。”
晚间就该揭炉,原宇宪瞧着季时萤的图纸,真是成败在此一举。
可就在他们信心满怀时,炉盖异动,原宇宪护着温以安跑了出去,两人被身后的爆炸炸出几里。
温以安眼睛睁得很大,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见势就要往里闯,却被原宇宪拉住:“不着急,晚些再看。”
前面一片乌烟瘴气,好在未起火,只是刚才的轰鸣一声,整个屋顶都塌陷下来。
手臂被人拽住,温以安冷静下来:“宇宪,我们是不是前功尽弃了?”
原宇宪擦了下她的脸颊:“傻瓜,季姑娘说过会爆炸,炸了才是新生。”
温以安双手按着他的手臂,之前生无可恋的眼睛里有着重生的喜悦:“你的意思是,我们成功了。”
行昭听到爆炸的声音,立刻就赶了过来:“可吓死我了,要是你们都陷进去了,我怎么跟圣上交待。”
两个小黑猫齐齐看向他,原宇宪率先开口:“把里头清理一下,小心别弄坏饰品。”
不愧是炸炸女王,这荒无的一切都能炸出结果,行昭领命后吩咐兄弟们干活。
温以安一直在一旁瞧着,不敢离开,生怕原宇宪骗她。
季时萤和原宇琼已在荒园安顿好,本在用午膳,突地走到爆炸声响起的方向,安然一笑:“第一项任务完成了。”
原宇琼响起温以安他们来林中那天,也是这个声音,惊叹道:“这就是劫后余生。”
季时萤很满意这个称呼,可这份难得的自信并未持续多久。
他们旁边的屋中传来砰砰的声音。
于是盯着一旁送饭的辞风:“这是?”
辞风每次去那户送药,那人头上都绑着厚厚的纱带,似是从未好过。
“旁边那人,一旦发作,就会一刻不停的撞墙。”
“不是刚用过药?”
“那药只是让他们保持理智,不伤他人,可免不了伤他们自己。”
辞风不敢隐瞒,唯有如此才能彻底解放。
他也一刻不想再送药了。
季时萤抬腿就要往外走,可顾及原宇琼的心情,还是回过头问:“宇琼,我想去看看。”
若是以前,他会为难,可此刻若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拉长战线。
比起持久战,他更喜欢速战速决,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一起去。”
辞风被他们的勇气所感召,回道:“我带路。”
越靠近,这声音越响,辞风打开门,那人跪在辞风的脚上。
他吓得一动不动,可那人全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而是继续靠着门,一刻不停地撞头。
那血一点一点溅开,季时萤后退数步,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蹲在他身旁。
竟是个年轻小伙,她放轻声音:“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那人并未理她,季时萤只好伸手搭在他垂下的腕间,倏尔收回手。
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原宇琼明显感觉她缩成一团,全身抖得厉害,覆上她的手安慰:“尽人事即可,不必过于自责。”
季时萤微微抬头,却见一双血红的眼睛盯向原宇琼,下一秒揽着他的肩膀滚了一圈,才躲过那人突来的撞击。
因季时萤压在原宇琼的身上,侧头见辞风正扣着那病人的手,立马起身,抽出袖下的银针,刺在他身上,见他倒地,才安然蹲在一侧。
原宇琼圈住她,手停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抚:“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季时萤压住他的手:“无碍,习惯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季时萤挣脱出来,跑回屋,疯狂地寻找典籍。
原宇琼赶到屋内时,满地都是医术。
他穿过医书,声音嘶哑:“季时萤,你冷静点。”
季时萤这才停下找书,缓缓向原宇琼靠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宇琼,我要救他们。”
原宇琼的手从她的眼眶下拂过:“我陪你一起救,但别着急,好不好?”
“你要寻什么书,我陪你找,行大人也可以,大皇兄他们也可以,你别习惯一个人撑着,可以吗?”
季时萤伸手抱住他:“宇琼,我第一次感觉我救不了他们,我好怕鬼神将他们带走。”
原宇琼轻柔了下她的脑袋:“时萤,你记住,你只是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