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目不能视,所以余修心思十分灵巧。
“元嘉长公主……”
郑瑾轻轻打断他:“不用管她,她小孩子不适合喝茶。”
余修见她不想提,自然不会跟她做对:“公主对修可还满意。”
郑瑾被他直白的话吓得一抖,刚刚举到嘴边的茶杯晃了晃,里头的茶水洒出,落在她的前襟。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到余修继续道:“想来公主是不满意的。”
他语气里有些微的失落,似乎是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郑瑾,他很快就将其收敛起来。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慨于他的贴心。
郑瑾果然有些愧疚:“也没有……”
“没事的,”余修温和一笑,“我明白,公主若不嫌弃,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好友便是。”
“好。”
他说话行事没有任何攻击力,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面对这样的人,很难让人生起防备之心,郑瑾也同样如此。
但是有郑珣在,再好的气氛也别想持续下去。
【死绿茶!】
余修和郑瑾喝的就是绿茶,听到郑珣这句骂声,皆是陷入了沉思。
看到他的神色,郑瑾目光微动:“你能听见?”
余修轻轻点头。
郑瑾给他轻声解释了一遍,他的神色始终没有什么波动,她怀疑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
郑珣看到两人窃窃私语,忽然走了过去。
“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她不客气地坐到郑瑾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郑瑾瞥她一眼:“你闹什么?”
郑珣碰心,伤心道:“才见了这位哥哥一面,姐姐就开始觉得我无理取闹了,罢了,是我碍事了。”
她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扭捏地做出要走的样子。
郑瑾:……
自己的妹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她妥协道:“是姐姐错了,回来。”
她说着,毫不客气地把郑珣按到自己旁边坐好。
郑珣见好就收,目光移向一直含笑看她们打闹的余修。
“二姐姐是不是没看上他?”
郑瑾手又是一抖。
不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她咬牙道:“余公子是个好人……”
余修自然地接过她的话:“是。二公主是没有看上修。”
郑珣目光审视:“那你跟着我如何而?”
郑瑾:?
余修尴尬地轻咳两声:“公主……您年纪还太小,这不合适……”
郑珣淡淡道:“你之所以答应你父亲的逼迫,是想给小舟找个去处。”
余修想到她那算无遗策的名声,有片刻的沉默:“瞒不过公主。”
郑瑾皱眉:“你是被逼迫的?”
余修并无怨愤之色:“也算不得逼迫,毕竟,我也没有反抗。”
【哼,余大人有十几个孩子,儿女都不缺,又一心往上爬,所以知道李孝君在为二姐姐找面首,他就盯上了这个机会】
【他问了余修的意见,余修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公主的面首,一看就很麻烦,但是余大人又问了他几次,他忽然发现,做公主的面首没有做余大人的儿子烦】
【所以他还是点头了】
郑瑾:合着找上我就是为了躲清静是吧?
余修并不羞愧,他举起杯子,轻轻一笑。
或许是郑珣那句“死绿茶”,所以郑瑾莫名觉得他的笑容有点阴恻恻的。
郑珣继续道:“你知道元秀书院吧?小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可以去当个管事,负责那些孩子的生活。”
放在现代,这叫生活老师。
余修已经心动了,但是他没有急着应承,而是问道:“公主需要修做什么?”
“余修,余公子,元秀书院刚好缺个余先生!”
西院不缺先生,但是缺一个榜样。
余修气质、仪态、学识,样样不缺,他和小舟去到西院,会给那些天生有残缺的孩子注入一股生机,让他们明白,他们以后也会有更好的可能。
余修当然知道郑珣有多在意元秀书院。
他们都说,他天生残缺,肯定是上辈子做多了孽,他们说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废物,只能依靠他人生活。
他倔,也傲,对这些风言风语一直嗤之以鼻。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陡然发觉自己还是在意的。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严苛地要求自己什么都做到最好,他这样何尝不是在竭力向旁人证明什么呢?
听到郑珣的要求,他第一反应也是“我真的可以吗”。
他自嘲一笑,忽然起身,朝着郑珣恭敬一礼:“公主信任修,修自当不负所托!”
郑珣站含笑扶起他:“西院的事情就交给先生了。”
郑瑾静静看着这一幕,恍然间明白了那句“昔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是何意义。
余修不曾低声下气,郑珣也不故作怜悯,似乎余修没有任何缺陷,一切都本该如此。
安排好这俩人,姐妹二人就告辞了。
离开院子,郑瑾忽然低笑一声。
郑珣疑惑地看过去。
“元嘉,你很像松鼠,跟存粮过冬一般,疯狂往自己窝里搬人。”
郑珣眨了眨眼,低下头看着路旁枯黄的野草:“二姐姐,他们说余修和小舟这样的人是天生有缺陷的,但是我并不这么觉得。”
郑瑾面露疑惑。
“这不是缺陷,是天道,天道让他们存在,就必定有他们存在的理由,就像我们生来就有两只手、两只脚一样,自然而然,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也能有尊严地活在世上。”
虽然目前似乎并不是这样,但是没关系,她会努力让这些实现。
如果她做不到,她还有后人,后人还有后人。
郑瑾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郑珣看到她复杂的神色,忽然停下脚步:“二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其实你也很厉害,当然,你能去我元秀书院教教书,会更厉害!”
郑骄板下脸:“我是你的姐姐,不是什么老黄牛,就非得这么压榨我吗?”
“那二姐姐愿意吗?”
郑瑾没有回答,待上了马车,她才道:“愿意。元嘉,你离开的这段时日,我会好好照看书院。”
郑珣得逞地笑笑,扬声吩咐车夫:“去元秀书院!”
郑瑾:……
现在就要去干活吗?
她摇了摇头,到底没有拒绝。
一路无事,马车终于停到元秀书院前。
这是郑瑾第一次来这里,下了马车,她的目光就开始四处巡睃。
元秀书院占了很大一块地,虽然建筑不算繁复,但是乍一看也挺雄伟。
目光扫到等在门口的赵秀兰和赵铃音,郑瑾才发现郑珣今日的目的地本就有这里。
郑珣含着笑意走近:“不是说不用接吗?”
赵铃音赞同地点头。
赵秀兰却道:“礼不可废,如今我们可是那些孩子的榜样,可要带个好头。”
“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郑珣打趣了一句,后看向赵铃音,“可是准备好了?”
“姐姐办事那叫一个利索,她都把场地准备好了,我也不能拖后腿。”
“姐姐?”
“嗯嗯,我和赵姐姐同姓,就结拜成了义姐妹。”
郑珣了然地点点头:“接下来我会离开一段日子,你们有什么事情就找我二姐姐。”
郑瑾见她们看来,轻轻点了点头:“对,不用跟我客气。”
“我二姐姐也会来书院执教一段时间,你们记得宣扬出去,以后再招收学生,也能更容易些。”
郑瑾:……
元嘉的名头比她大多了,哪里还需要她锦上添花?
几人走到东院门口,就见到门外铺着一张草席,一个小姑娘坐在席子上,优哉游哉的看书。
郑珣脚步顿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书院这么多闹事的人吗?
是她拿不动刀了,还是那些不懂形势的人开始飘了?
小姑娘见到她们一行人,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行礼。
赵秀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我的义女竞阳,知道我们这里要会开一个妇科班,就闹着想入学,但是她并不符合书院招收弟子的条件。”
东院收留的是走投无路的女子,竞阳靠着她,怎么也称不上艰难。
没想到这丫头死倔死倔地,天天都背着草席和医书来东院门口守着,撵也撵不走。
她走到竞阳面前,头疼地问:“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竞阳坦然一笑:“我不来,怎么能磨得动院长?”
赵铃音看到她手里的医书,来了兴趣:“这本书你看了多久了?”
竞阳眼睛一亮:“赵大夫,我看了有半月了,知道您要开女科班我就找了些书来看。”
赵秀兰:……
竞阳没见过赵铃音却能一眼认出她,可见没少做功课。
赵铃音拿过小姑娘手里的书,随意地翻了翻。
书的前半部分被翻得有些毛边,后半册应是还没开始看,所以侥幸保得平整。
“<药经>……”
每一张内页里都有一些小字批注,有些页面还夹着干枯的药草,风干后平整地铺在书页上,一看就知道没少费心思。
赵铃音身上的气息和缓,但是脸上半点不显:“可背得了?”
竞阳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过的都背下来了,没看过的不知道。”
郑珣稀奇地看着不卑不亢的小姑娘。
她记得上次见到竞阳,她似乎还有点偏激怨愤,怎么现在这么自信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