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生靠着厂房的门框,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角落里的瘸子。
这瘸子,叫孙志刚,从两个月前进厂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啧,他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这次……
李东生心里始终有股子堵得慌的感觉,特别是看着那瘸子捧着冰棍跟捧个炸药包似的劲儿,怎么看怎么别扭。
“李副厂长,发啥呆呢?”
旁边值班的小刘插着腰,打趣道,“再看要把人家盯出个窟窿了!”
李东生随口道:“操心你自己那点工分吧,别一天天地贱嗖嗖乱插嘴!”
话虽这样说,等小刘撇嘴走了,他还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孙志刚啊……真他娘有点邪性。”
这事儿他没表现出来,可脑袋飞快转着。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看到瘸子的时候,档案上写了句“退伍伤残军人”,但具体怎么伤的、为什么来这里,他是真没细看。
平时说话也不多,就是闷头干活,偶尔用他那支半新不旧的拐杖点着地板发呆。
午时交班后,厂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
李东生合计了一番,蹬着自行车去了附近的劳动局。
“嘿,老李,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东生厂子越来越好,跑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劳动局的记录管理员老葛都记住他了。
李东生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两盒“牡丹”递过去:“查个档案呗,也不白麻烦你!”
老葛嘴里叼着半根烟,不急不缓地扒拉档案柜,顺手在留影纸上一通摆弄,没过多久就递过来一份薄薄的记录。
“哎,这孙志刚退伍前是边防部队的,档案里提到在某次任务中腿被炸伤,撤回来后直接就安排了分配。”
老葛敲着桌角,眼神里带点揶揄,“你查他干啥?这是公家档案,不可能出啥问题。”
“公事公办,我就随便瞅瞅。”
李东生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但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注意到档案最后附着一份材料提及,“用于家庭临时供资已批转飞浪王建国”。
……
另一边,李春花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自打冰棍事件那天起,她的孕吐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刚吃完饭就跑出去哇啦一通,把大半碗棒子面粥全倒灶里了。
午休时,她靠在床沿上,虚虚按着太阳穴,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句:“这要生下来怕又是个猴崽子,连肚子都不消停!”
金花端着碗过来,用筷子敲了敲桌沿:“二姐,你再这样天天熬着可不成。我听隔壁大嫂子说,多躺躺,别干重活儿,就能好些。”
“厂里活儿刚安排,我不顶上点儿,还指望哪个懒婆娘去干?”
李春花忍着恶心,没好气地回应。
“你倒是死倔死倔的,这大壮呢?”金花翻个白眼,“让他帮你多干点呗!”
话音刚落,李春花正想回嘴,王大壮就从后院抱着一堆菜碗进来,手忙脚乱地往桌上一放:“我去让你歇着,这不又抗不过你嘛!”
金花见状,立马“嘿嘿”笑了起来:“哟,这大壮倒是勤快得很呐!二姐,这可是你命好!”
“去去去,少捅咕我!”
李春花嘴上嫌弃,眼底却掠过一丝温柔。
下午田地里活不多,李春花找了个凳子歇气时,王大壮就在旁边拿着镰刀利索地来回割草。
干得一头汗的时候,他随手用袖口擦擦脸,朝她咧嘴笑:“你别逞能,不然晚上孩子踢你肚子又受罪可咋整?”
李春花别过脸去,心里怦了一下。
这个粗人,平时大大咧咧,咋竟挑这些说得人心窝发软的?
连那笨拙的动作外带的一身汗都显得没那么招人烦了。
“抽空去捡块砖头敲你脑袋,就怕把你那点聪明劲儿全敲没了!”
她嘴硬地回了一句,却突然对金花的撺掇心生感激:大壮真是她命里最该托付的人。
夕阳下,她忍不住抿了抿嘴,低低一笑。
这些日子以来,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像井里悄悄冒出的泉眼,总也压不住。
……
李东生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他扛着一批新招的订单——北方来的北方企业下了五千套棉服的单子,这可是厂子里的一根救命稻草。
忙归忙,但这单子一旦出了差池,就真是鸡飞蛋打,连厂子都得搭进去。
夜幕降临,厂区静悄悄的,只有风摇着并不牢固的铁皮屋盖,发出“哐哐”声响。
一道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钻了出来,脚步一跛一跛,靠得近了,可以瞧见他那只瘸了的腿绑着破旧的绑带,鞋后跟一侧几乎磨破,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啪嗒”声。
他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李东生在档案里查到名字的孙志刚。
孙志刚小心地打量着厂房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从怀里摸出一小瓶油状的液体,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
他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嘿,北方企业?谁让你们抢了我们的订单,今天这个教训,算你们倒霉!”
厂房门锁并不复杂,他用预先准备的铁丝捣鼓了不到半分钟,“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脚步轻手轻地推门进去,顺着过道摸到车间深处的一台缝纫机旁。
工位上堆着几批刚缝制完内衬的棉服,整整齐齐摆好,一看就是为了第二天的验货特地准备的。
孙志刚冷哼一声,拧开瓶盖,将那油状液体倒在缝纫机周围和棉服内衬上。
他带着一丝恶毒的快意,故意摇晃瓶子,使得那几点浓液洒得均匀又隐蔽。
完成一切后,他骂骂咧咧地嘲讽道:“这一回,就算你们手艺再好,也别想蒙混过去!”
他瞄了眼时间,大约十五分钟后,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厂区。
……
天刚蒙蒙亮,李东生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被厂里接线员小赵的急报声吵醒了:“李副厂长!李副厂长!不好了!北方企业那边派了人突然要验货,听说领导亲自下了指示,早上九点就到!”
李东生从热被窝里差点跳起来,一双草鞋匆匆套上,更别说细琢磨这事背后的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