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听明白了东方朔的意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起杀敌,赏赐却如此悬殊。
虽说他杀的人的确多一些,但没有赵俅等人配合,他未必能活着回来。
现在让他独占一百,其他人分那二十八枚首级,落到赵俅等人手中也就一两级而已,他怎么能心安理得?
可这就是制度,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明着对抗。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中郎的俸禄本来是比六百石,授你六百石,是天子殊恩。你到任之后,免不了会有人嫉妒。怎么应对,也是天子对你的考验之一。”
赵延年有点麻了。
怎么还没上任,就这么多考验?
还是在边关杀敌简单。
虽然心里有怨气,赵延年还是认真的听东方朔讲解。虽然东方朔本人也不怎么靠谱,毕竟在朝的时间长一些,经验也多,至少可以帮他排雷,少踩一些坑。
东方朔说了半天,这才起身告辞。
赵延年送他出门,走到门外的时候,王君曼递过来一个包袱,不大,却很沉。
赵延年会意,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放在了东方朔的车上。
东方朔看得真切,却没说话,与赵延年拱手告别。
目送东方朔离开,赵延年回到家里,看着堂上那金光灿灿的一箱金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应该很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官爵不满意?”王君曼走上堂,见赵延年脸色不太好,笑着问道。
“嗯,还行吧。”赵延年摸摸头。“就是觉得……”他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以你的战功,封侯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太年轻了,骤富贵,难免引人忌妒,并非好事。这样的安排挺好,又能亲近天子,又不至于引人注意。”
赵延年点点头。“我明白,这是天子对我的关爱。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觉得……”他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了。”
王君曼一声叹息。“何尝不是呢。古往今来,最复杂的就是帝王之心。今日宠你爱你,言听计从,明天说不定就恨你厌你,斩首弃市。相比之下,的确是在草原上放牧更简单些。”
赵延年看着王君曼,大感意外。
在他的心目中,王君曼一直是冷静睿智的代表,今天却有些失态,甚至是答非所问。
王君曼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回来,含笑说道:“阿弟,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钱?”
“我想分一部分给代郡的将士,可是东方朔刚才又提醒我,说最好不要这么做,免得引起朝廷和李椒不满。阿嫂,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君曼笑道:“这很简单,你先送给破奴,再由破奴转手送给他们,不就行了。”
赵延年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既达到了他的目的,又让赵破奴和赵俅等人拉近了关系。
他随即和王君曼商量,拿出二百金,给赵破奴送去。
剩下的除了还债,都由王君曼收着。
王君曼正色说道:“阿弟,你今年十七了,该娶亲了。”
赵延年大窘,他根本没有娶妻的计划,甚至从来没想过。
“阿嫂看着办吧。”
——
赵延年加官晋爵后,一连数日,不断有邻居来祝贺。
王君曼和赵延年商量后,决定休假的时候请邻居们一起聚餐,以示感谢。
在此之前,王君曼让赵延年去宫里履职,然后到长安令那里报备。
按照法令,哪怕是同里的邻居,三人以上聚饮也是要报备的。虽然大多时候没人遵守这条规定,可是这次人数太多,万一被有些人抓住把柄,告他一状,麻烦可就大了。
天子脚下,凡事谨慎些为好。
赵延年履了职,就是宫里的中郎,再到长安令那里报备,应该顺利得多。
否则别说你是鹰击校尉,就算你是鹰击将军,在长安城也没人在意。
赵延年觉得有理,收拾了一番,次日一早,便赶到宫里,拜见郎中令石建。
石建已经知道了赵延年官职调整的事,早就准备好了相关的手续。不等赵延年开口,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全说得明明白白,又再三叮嘱,生怕赵延年听不懂,记不住。
最后,他还亲自把赵延年带到了值庐。
在宫里当值的人不能随便出入,每五天有一次休沐,平时就住在殿下有值庐中,随时听候天子召唤。
有张骞、东方朔事先关照,赵延年准备得很充分。再三感谢石建后,他就开始整理铺位,将带来的个人物品摆好。
他的东西也不多,随了个人的洗漱用品之外,就是备用的衣服。
宫里浣洗不便,也没有洗澡的地方,不存在脏衣服的问题。带几件衣服是防止出现意外,没衣服更换。
刚刚收拾好,有人敲门。
赵延年起身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少年,和他年龄相仿,但衣着华丽,眼神自信而傲慢。
“你就是一人斩杀逾百匈奴精锐的赵延年?”
赵延年心中不快,却还是拱手施礼。“不敢,在下正是赵延年,不知足下……”
“跟我来吧,天子要见你。”少年没理赵延年,转身就走。
赵延年歪了歪嘴,很是无语,只能带上门,快速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极快。少年负手而行,大步流星。赵延年不甘示弱,紧紧相随。
听到赵延年的脚步声,少年回头瞅了他一眼,嘴角轻挑。
“你小心些,被御史们看见了,劾你一个惊驾之罪。”
赵延年心里一紧,忽然想起张骞曾经提过,在宫里走路不能太快,步子不能太大,否则就是失礼,更严重的会被认为有对天子不利的企图,惊扰圣驾都是轻的。
他这么跟着,的确不妥。
“多谢。”赵延年躬身致谢,后背吓出一身冷汗,脚步也瞬间停住,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一般。
少年眼中异色更浓,剑眉轻耸,再次向前走去,只是放慢了脚步。
绕过几座宫殿,几道长廊,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殿。大殿的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温室”两个字。门前站在执戟的郎中,昂头挺胸,目不斜视,沿着台阶一直到廊下,戒备森严。
看到这大殿,以及殿前的执戟郎们,赵延年莫名的紧张起来。
他要见两千年封建史上最有名的几个皇帝之一了。
“你在这里等着。”少年说了一句,快步上了台阶,消失在殿中。
赵延年站在阶下,低着头,调整呼吸,尽可能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同时在脑海里回忆着张骞、东方朔讲过的相关礼仪,免得待会儿出错。
他已经在家里演练过无数遍。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否则就算有相关的培训,仓促之间也难保不会出错。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原本绷紧的身体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无物无我,天地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赵延年突然一惊,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睁开眼睛,听到脚步声响起,来到他的面前。
少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快。“你刚才是睡着了吗?我招手叫你,你竟没反应。”
赵延年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莞尔一笑。“不是睡着了,是入静。”
少年眨眨眼睛,歪了歪头。“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