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濒死美餐的诱人香气扑鼻而来。它很近了。我朝那股气味冲去，再也没力气忍住流口水。我好饿，饿极了，但我总是这么饿，所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必须救他们。这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接一个。我很擅长做这件事，因为我的鼻子只会嗅到还活着的猎物的气味。
我找到了那股气味的来源 —— 一堆碎石。我的肌肉又酸又痛，只要咬上一口就能消除这一切痛苦，但我连想都不让自己想，只是用爪子抓住破碎的石块，用力一掀。
“我在这儿，我来救你了。” 我向这股气味安抚道，以防他们还清醒着，“我看起来有点吓人，但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当我搬开碎石，终于看到了下面的猎物，它的眼睛无力地微微睁开，惊恐地盯着我。岛屿已经不再在我们头顶移动，所以无法确切知道过去了多久，但我估计，自从这个城镇被夷为平地，许多居民被困或丧生，至少已经过去一天了。这顿 “美餐”—— 这个人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食物和水。我每和他们耽搁一秒，就有另一个 “美餐” 从我的感知边缘消失，死去。但我也不能太着急，否则就可能害死眼前这个人。
其实有很多原因。可以理解，我现在试图救的这个人看起来非常害怕。
“我是一只善良的沃罗西佐，我保证。” 我坚持说道，用两只手臂把举在头顶的石块推得更高，这样就能伸出另一只手臂去抓住这个人。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想跟我走，但也没有力气反抗。“没事的。我会给你找些水。我保证，没事的。”
我保证，我不会吃你。我宁愿自杀也不会那么做。
我把他们从石块下抱起来，然后让碎石落回原处。接着我开始慢慢跑起来，因为抱着一个人我不能加速太快，否则会伤到他们。这种缓慢的速度极其折磨人，但我抱在胸前的温暖身躯，流淌着鲜血，充盈着生命能量，对我的折磨更甚。没关系。我能坚持下去。我必须坚持。
不到一分钟后，我来到了泉水边的空地，当地的圣殿骑士在这里扎了营。我走近时，他们警惕地看着我，即便我已经给他们送来数千个奄奄一息等待救援的人，即便他们中有人曾因恐慌攻击过我，而我只能躲避，他们在我身边还是很紧张。他们正慢慢习惯我，但他们都没在天望城生活过，也没人知道我曾经也做过圣殿骑士，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他们一点都不信任我。我很欣赏这一点。在我看来，我认识的人对我信任得有点过头了。
不过，要是他们能稍微信任我一点，别再妨碍我，那就好了。
“沃罗西佐！” 其中一人喊道，躲在盾牌后，举起了剑。
“等等，这不是那只帮忙的吗？” 另一个人犹豫地回答，但他也举起了武器对着我。
我沮丧地咬紧牙关，开始放慢脚步。我可不想抱着一个命悬一线的人还要躲避剑的攻击。
“附近还有其他沃罗西佐吗？” 我朝他们喊道，“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当然，理想情况下，圣殿骑士应该已经杀死了我同类中的任何其他成员。但我心里有一部分希望他们没能做到，因为我实在太饿了，哪怕是我同类的污血，对我来说也是一顿受欢迎的美餐。我需要点什么。任何东西。但我现在不能停下来，除非遇到很严重的事。比如一只沃罗西佐。
我开始四处嗅探，寻找我同类的气味，反正这可能比等圣殿骑士回答能让我得到更多信息。什么都没有。人类那诱人的气味太浓烈了，很难再专注于其他任何气味。我想这意味着，如果附近有我的同类，他们至少可能不太强壮。
“听着，这个人快不行了。” 我又喊道，指了指怀里的人，“你们能不能先把他接过去，给他弄点水和其他需要的东西，别来刺我？”
圣殿骑士们犹豫了，但他们身后有人喊道。
“让开，小子们。” 负责的队长厉声说道，“它一整天都在帮忙，就让它过去。”
我松了口气，小跑着向前，从他的下属身边跑过时，简短地向队长点头致谢，然后把怀里的人送到医疗帐篷。我迅速把人放下，在没给任何人添太多麻烦之前就离开了，接着飞奔出营地。
继续前进。继续救人。救越来越多的人，直到没有一个人还被困在废墟里。只有到那时，我才会休息。
在废墟中找到被困的人极其容易。我的感官生来就是为了搜寻活着的灵魂，讽刺的是，这在搜救方面相当管用。我只要顺着饥饿感走，它就会把我直接引向最近需要帮助的人。我那驱使我寻找并杀死食物的怪物本能…… 在这儿，我几乎对拥有它们心怀感激。将这些本能扭转到救人而不是伤人的目的上，让我有一种深深的成就感。
我来回奔波，搬开碎石，抱起人类，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重复这一切。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持续了多久。我沉浸在这种重复的行动中，让常规动作战胜野性的冲动，变成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怪物。只要有用就行。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在我营救其他人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我总是不够快，但我还是不能停止奔跑。
然后，一种新的气息进入了我的感知，我的饥饿感大声尖叫，让我无法忽视。
浓郁。强大。必死无疑。完美的美餐。我的饥饿感迫切想知道现在感知到的是什么，我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庆幸自己此刻没抱着人。不然我肯定会在朝着这股气味的源头飞奔而去之前把人给扔了。它在哪儿，在哪儿！？在空中？我急切地把目光投向树梢上方，然后我看到了。耀眼的蓝色。一顿真正的神之美餐。
我怎么才能得到它？我觉得我跳不了那么高。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它转过头看向我，然后开始下降。运气真好！我眼角的余光看到我的一个同类从树林里朝我的 “美餐” 扑去，一道蓝色的鞭状触须从那 “食物” 上射出，瞬间将其击毙。我靠近时，身体紧绷，蹲得更低。如果我要吃到它，就必须躲开那些攻击。但即便我进入了攻击范围，我的 “美餐” 也没有发动攻击。我这是被引诱靠近吗？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得靠近。我的下巴渴望鲜血。
更近了，更近了。我加速朝我的 “食物” 冲去，留意着可能有危险的细节。四条手臂；我不太容易制服它。复眼；从侧面攻击效果有限。亮蓝色鳞片；除了我的牙齿和尖刺，其他攻击可能无法穿透。然而，鳞片似乎并没有覆盖整个身体。它们看起来几乎…… 哦，这是铠甲，不是身体的一部分。龙鳞，就像维塔穿的那种。这是个人。这是维塔。这是个叫维塔的人，我认识她，我不能吃她，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
我的嘴大张着准备咬下去，爪子准备好抓和挖，尖刺因能量而颤动，吸收着光线，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慢下来。我的冲刺变成慢跑，慢跑变成踉跄的行走，凭借着所有的意志力，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抽搐着，大口喘着气，完全陷入了本能与理智的斗争之中。
但这场斗争我正在取胜。
“天哪，拉克，” 维塔说，“你怎么还…… 该死，好吧，我懂你了。我有一堆食物，你得吃点，好吗？”
我当然没回答，因为此刻我几乎失去了人的意识，但当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一块带有灵魂的肉干放到我嘴里时，我还是机械地嚼了几下。一能咽下去，我就赶紧吞了，那种愉悦感舒缓了我酸痛的身体，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维塔继续喂我，在每一次吞咽后饥饿感再次袭来之前的瞬间，她那美妙得难以言喻的灵魂以一种无可比拟的方式填满了我。当我终于再次感觉能控制自己时，我很想继续装下去，就为了再多吃一口。但我知道那很蠢，因为维塔不会被欺骗。更不用说对她撒那样的谎有多糟糕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递给我更多食物。我惊讶地看向她，虽然我还不完全明白她所有表情的意思，但我很确定她在 smirking（似笑非笑）。
“别担心，” 她对我说，“我又不会没东西给你吃。”
我缓缓眨了眨眼，不太确定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当然，维塔不会把她的灵魂分给我，直到她自己耗尽。我还是不应该多拿，除非是迫不得已。
“为什么能看到你的触须了？” 我没说那些，而是问了这个。以前我看不到它们，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它们在哪里。
“复杂的灵能相关的怪事。” 维塔回答，却没真正解释清楚。等等，反正我也没时间关心这个！我得去救人！
“谢谢你的食物！我得回去帮忙了！”
“我和你一起去。” 维塔说着，再次飞上天。
我点点头，朝着最近的被困人类冲过去。让我惊讶的是，维塔在空中居然能跟上我的速度，在我上方约十英尺处盘旋。我想，我唯一比维塔强的速度优势，被她超越只是时间问题。但它这么快就发生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她的触须向四面八方伸展，从她外骨骼上那些看起来很疼的洞里伸出来，下面还有更多明亮的蓝色光芒在涌动。然后…… 它们朝着我能闻到的附近所有人伸去。
瞬间，触须伸出，在被毁城市的裂缝中蜿蜒穿梭，一个接一个地触碰被困的幸存者，然后…… 什么都没了。那些人消失了。他们不在这儿了。她在把他们都传送走。
她根本不需要我。
一阵突如其来的绝望让我慢下脚步，但我很快振作起来。尽管维塔效率惊人，但她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每个地方，而且这个城镇相当大。我转身朝与她不同的方向跑去，这样我就能去救那些她飞行路线不会经过的边缘地带的人。
有了维塔的帮助，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城里剩下的人都救完了。我本以为当我跑去救的最后一个人在废墟中死去时，我的工作才会结束，但她及时赶到了。我把一阵痛苦又意外的嫉妒和怨恨抛到一边，强迫自己专注于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因为很多事，我一直对她又怕又气，但这件事绝对是好事。所以当她飘回到我身边时，我只能说出一句话。
“谢谢你。”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随后才意识到这话有多蠢。她这么做又不是为了我。我来这儿就是因为她让我来的。她只是在完成我没做完的工作，因为我自己做得太慢了。但维塔只是落回地面，轻轻点了点头。
“不客气，” 她简单地说，“考虑到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忙。”
“我想是吧。” 我耸耸肩，不敢与她对视，“下一个最近的城镇在哪儿？”
“我觉得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维塔出人意料地平静说道，“来吧，我们回米玛斯。”
“不！” 我生气地冲她喊道，“这里还有人活着，那就意味着其他地方可能也有活着且被困的人！我们得去帮他们！”
“他们正在得到帮助，” 维塔说，“你没必要亲自去帮每一个人，拉克。”
“我也不应该毫无理由地就停止帮忙！”
维塔叹了口气。
“来吧。耶利萨韦塔很担心你。我们回家吧。”
我交叉双臂，努力忍住皱眉的冲动。
“…… 这不公平。” 我抱怨道。
我不应该更关心耶利萨韦塔，而不关心救人，但我就是这样。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所以现在我当然想回去。但我不应该回去。我知道我不应该。人们还处在危险中。
“拉克，求你了。” 维塔坚持道，伸出一只手，“他们会没事的，我保证。而你，现在需要食物、拥抱和休息。”
“我不用睡觉。” 我烦躁地提醒她。
“我没说‘睡觉’，我说的是‘休息’。” 维塔回敬道，“你绝对需要休息。来吧。求你了？”
我来回踱步，蠢蠢欲动，就想立刻跑开。但我猜反正也跑不过她，于是我握住她的手，瞬间我们就到了别的地方。
我立刻环顾四周辨认方向，但我们到达的地方太熟悉了，突然出现在这儿甚至都没让我感到太晕眩。我就在自家门外，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小时被毁坏建筑的废墟环绕后，看到它和周围的一切依然完好无损，我感到无比宽慰。耶利萨韦塔站在我们旁边，对我们的突然出现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天空上。
“又在看这个？” 维塔问，“拜托告诉我你至少睡了一觉。”
“我睡了，是的。” 耶利萨韦塔点点头，“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那些光好像在移动，但它们都太远了，连我都搞不清是什么。”
我抬头看向天空。那个被迷雾观察者撕扯吞噬的球体现在几乎只剩残骸，天空中就剩下几块被丢弃的石头，宛如巨人随手扔出的碎石。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迷雾观察者似乎也完成了它之前的举动，但它并没有回到我们这儿。它还在天空的高处。我将当前黑色背景下白色光点的分布与记忆中的进行对比，果然，它们的位置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我们在旋转，或者可能以其他方式移动。” 耶利萨韦塔说，“迷雾观察者还没结束行动。它在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太可怕了。” 维塔叹道，“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不管怎样，我只是送拉克回来。你们俩决定好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见娜乌拉了吗？”
“等等，这事儿很快就要发生了吗？” 我转身面向她问道。
“是啊。” 维塔点点头，“显然，接下来几天娜乌拉和我会有更多自由，因为迷雾观察者分心了。她想尽快见面。”
我不喜欢这事儿听起来的感觉。维塔只是耸耸肩，她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兴奋。
“我想去。” 我下定决心，“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但我想见见创造我这个种族的女人。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我理解。” 维塔点点头，“那我们出发的时候我来叫你。”
“你知道，不管怎样，娜乌拉都不能定义你是谁，对吧？” 耶利萨韦塔说，“她不能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对你的期望不是你的全部。”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跟我说了，不幸的是，她还是坚持人类的习惯，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同样的话，就好像我第一次没记住似的。但这已经不是关于娜乌拉定义我的问题了。我只是…… 我想知道。仅此而已。我知道我不会喜欢答案。我知道知道答案后我也无能为力。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想要了解自己的起源。她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怎么能错过见她的机会呢？
“我想去。” 我又说了一遍，毕竟人类似乎就需要反复强调。
“好吧。” 耶利萨点点头，“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去。”
“当然可以。” 维塔点点头，“我是说，我之前就已经邀请过你了。不管怎样，我可能几个小时后就回来，所以看看能不能帮拉克放松放松。”
“你就不能让我做点容易点的事，比如杀了迷雾观察者？” 耶利萨打趣道。
“…… 嘿。” 我嘟囔着。
维塔只是笑着飞走了，留下一脸狡黠的耶利萨。她耸耸肩，轻笑一声，张开双臂邀请我拥抱。我接受了，走上前，用四条胳膊轻轻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我到家了。维塔说得对，我需要这个。不过我永远不会向她承认这一点。
我们走进屋里，梅利莎立刻迎了上来，她把我给她做的衣服穿得很好，衣服没有陷进她的身体里，也没有溶解。她正在给耶利萨煮土豆，于是耶利萨谢过她，接过了活儿，留下我和梅利莎去抓几只我们养着当食物的笼中老鼠。我们享用了一顿很棒的…… 早餐？午餐？晚餐？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也不知道其他人今天吃了几顿饭，但这无疑是个美好的时刻，我很乐意将它永远铭记在心。
我提醒自己，我不配拥有这些。我知道不该这么想，但很难控制。毕竟我这辈子大多时候都这么想。耶利萨韦塔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解释我有理由开心，想解释多少次都行，有时候我甚至能相信她。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她抱着我时，我确实相信了她，但当我不再处于那个时刻，那些感觉不知为何又变得不真实起来。这很痛苦。我不配拥有这些。此刻我无法相信自己配得上。
但也许以后吧。也许以后我能再次相信自己。就算别的都不记得，我也能记住这一点。有时候这是有可能的，即便不是现在。
在维塔和佩内洛普回来之前，我们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但这也没关系。对我来说，只是吃饭、聊天，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这样的时光结束得太快，但事情就是这样。总有别的事情要做。而有维塔在，有时候要做的事就是去和邪恶的半神交谈，而她某种程度上也算我的母亲。
这时有人敲门，维塔朝我们喊道：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知道没多少时间准备，但我不想在这个时间窗口上冒险。”
耶利萨韦塔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我点头回应。我准备好了。
“那就别耽搁了。” 耶利萨回应道，我们俩站起身来，“反正这又不是我们的末日，对吧？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梅利莎。”
“好的，妈妈！” 梅利莎开心地回答。
耶利萨韦塔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紧紧抱住这个史莱姆女孩。
“你这个小调皮。” 她轻声说，“我太爱你了。”
我犹豫了一下，对她们的互动感到震惊又有点困惑。这是梅利莎第一次叫耶利萨韦塔妈妈。我是说，她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我们的妈妈，但这么说还是有点奇怪，对吧？
“过来，一起抱抱。” 耶利萨命令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呃，我想我没法拒绝。我抱住她们俩，感受着耶利萨温暖的力量和梅利莎凉爽的柔软。我真的很爱她们俩。就像我爱奥古斯特一样。就像我想象中家人之间的爱。
“…… 你，呃，你希望我也叫你妈妈吗？” 我好不容易小声嘟囔出这句话。
耶利萨韦塔又僵住了，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我够不够成熟，够不够明智，能成为像你们这样两个好女孩的母亲。” 耶利萨韦塔回答，“这有点尴尬。这…… 这绝对不是我曾期望听到的。”
我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承认：“我不知道这算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也不知道。” 她轻笑着说，“但如果你想这么叫我，那当然没问题。你们俩都可以。我会…… 努力不辜负这个称呼。”
我又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松开。
“嗯，你马上要见到竞争对手了。” 我提醒她，“我觉得她不难打败。”
耶利萨笑了，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最后又抱了抱我们心爱的史莱姆女孩，挥手道别，跟着我朝门口走去。维塔、佩内洛普，还有…… 居然是努加斯，他们在门廊等着我们。
“才两个妈妈啊？” 维塔似笑非笑地说，“不够看。”
努加斯立刻爆笑出声，佩内洛普则用手捂住脸，嘀咕着说这又不是比赛。我特别疑惑努加斯为什么会在这儿，尤其是她一反常态地穿着实用的轻型铠甲，而不是平时那套比较暴露的衣服。看起来她显然是为旅行打扮的，但她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
“努加斯，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问。
她微笑着，我一看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不管我为此感到多么愧疚，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她看起来和我小时候记忆中的维塔一模一样。当然，她表情更丰富，眼睛也更蓝，但除此之外呢？简直就是我那些最糟糕回忆的翻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差点崩溃。
不过从那以后，紧张气氛缓和了很多。其实我和努加斯经常见面，因为米玛斯很多管理工作都由她负责。每当我被安排去做除了常规怪物巡逻之外的事，通常都是她给我下达指令。要是米玛斯有严格的上下级之分，她就算是我的上司了。
但就在我开始习惯她的时候，我知道了她为什么长这样。我了解到她是灵能实验的受害者，而且程度比我的那些亡魂朋友都要严重得多。她自己承认，她曾遭受折磨并被杀害。她说她现在是个不同的人，一个全新的人，而且她很喜欢现在这样。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很可怕。部分原因很明显，比如谋杀、灵能滥用之类的。你懂的，这些让人不舒服的常见原因。
…… 但我觉得可怕，还因为我发现那种被抹去，然后被一个更好、更快乐的人取代的想法…… 有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吸引力。我讨厌自己会渴望这种东西，它比自杀美好得多，但又太接近，让人不安。光是想想，我的内心就纠结成一团，还让我想起自己思维中那些不正常的地方。我越想，就越讨厌自己。当然，这只会让我更希望成为别人。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想死了。但这和想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承认，可能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 努加斯咧嘴一笑，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我觉得耶利萨可能需要帮手，才能让你们其他人不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 听到你话里暗示还有该惹的麻烦，我可没法安心。” 耶利萨叹道。
“别担心，耶利萨。” 努加斯咯咯笑道，“这些都交给我就行。说实话，我主要是好奇。我一直疏忽了，还没见过我主人未来的亲家呢。”
“…… 我们还没订婚呢，努加斯。” 佩内洛普小声说，脸微微泛红。
“你不想吗？” 维塔随口问道。
佩内洛普脸更红了，双手揉着太阳穴。其他人都安静下来。我…… 我刚刚是见证了求婚吗？
“我们晚点再说这个。” 佩内洛普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私下说？”
“行。” 维塔耸耸肩，“好吧，如果没人还有别的事，我们出发吧？”
我们都确认准备好了，不一会儿，一股…… 无形的力量包裹住我们，从脚底向上推，把我举到空中。我惊讶地一颤，向后踉跄，摔倒在坚实的空气上。这是某种飞行平台？我们继续上升，我用手摸索着，发现这不只是个平台，而是一个完整的气泡，能防止我们掉出去，还能在加速时为我们抵挡高速的风。天哪，我还记得几个月前我还得被维塔抱着飞行。人们常说我学习新事物、变强的速度快得吓人，但这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了。
我们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天空，很快，我就看到翠绿之巅在我下方。那片广袤、生机勃勃的森林无疑是最显眼的特征，那耀眼的绿色想必就是翠绿之巅名字的由来。我还能看到巴尔多内，它虽然和主岛没有实际连接，却与我们同步漂浮着，还有一小块我觉得叫利蒂亚的岛屿。森林中的两个洞分别是天望城陨石坑和新塔尔西所在的盐沼。还有很多我从没去过，甚至没怎么听说过的地方。岛的一角有座高耸的山峰，我听说叫爪峰。一座大城市坐落在半岛边缘，即使从这么高的地方也能看到，一群我觉得可能是被驯化的飞行动物的小斑点在城市周围盘旋。我以前看过地图，但和眼前的景象完全没法比。
随着翠绿之巅在我们视野中越来越小，其他岛屿变得醒目起来，每一座都有其独特的美。甚至它们的石头颜色都可能截然不同，但这一点我只要抬头看看就知道。看到这些岛屿的顶部，看到它们的树木差异如此之大，瞥见从未见过的动物，看到与人类建造的任何东西都毫无相似之处的建筑……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是多么渺小。我突然明白，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可能是由被我们那可怕的伪神吞噬的上百个不同世界的碎片所诞生的。但我们要去这些岛屿中的哪一座呢？
“你们不妨舒服点。” 维塔宣布，“即便以这个速度，我们也要几个小时才能接近娜乌拉的岛。那岛可在相当高的地方呢。”
果然，当我们进入迷雾观察者留下的巨大空洞气柱时，很明显，在我们上方…… 天哪。也许有数千英里的岛屿？至少也有数百英里。我想我以前从未看到过这么远，所以实在没法判断距离。
“像这样靠近迷雾观察者，不会有风险吗？” 佩内洛普问道，“我猜，即便它不像平时那么警觉，但应该也不会允许任何人逃脱。”
“别担心，它在很远的上方，但不在最顶层。” 维塔向她保证，“只要这不是我姐姐精心策划的，想让迷雾观察者拍死我们的阴谋，一切就都没问题。不，我觉得不太可能。”
好吧，现在我忍不住为此紧张起来！唉，算了。反正不管怎样我也无能为力。我尽量不让自己为此感到不安。我跟着来不是为了帮忙做什么，这只是…… 我个人的兴趣，我想。这是一次社交拜访。维塔要去见家人，我想我也算。娜乌拉。我的创造者。那个与我灵魂紧密相连的女人。我不需要操心其他任何事。我们不会打架，不会久留，没什么可担心的。去了解她可能会有点痛苦，但我已经习惯了痛苦。
于是我蜷缩起来，进入半休眠状态，反正也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但我们旅程过了几个小时后，天空开始发生变化。起初，我以为那些白色的光点开始熄灭。但我意识到消失的都是最暗的那些，而且不是它们消失了，而是周围的黑暗变得更亮了，透着黄色。
这种变化非常细微，很难察觉，直到某一刻，在天空开阔的一角，一道无与伦比的耀眼光芒从边缘探了出来。亮得刺眼，看一眼都疼。它太亮了，仅仅是它的存在，就让我感觉有点暖和了。这是什么？天空中这炽热的光芒是什么？迷雾观察者是朝着它去的吗？
维塔张着嘴盯着它，下颌耷拉着，轻声用另一种语言说着什么。
“什么？” 耶利萨韦塔问道，用手遮住脸，挡住那灼眼的光芒。
“神之贪婪。” 维塔低声说，“在利里奥普，我们的家乡，洞穴顶部有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光球，是始祖制造的。她给它取的名字…… 我能想到的最佳翻译是‘神之贪婪’。意思是‘被神明贪得无厌觊觎之物’。”
“但那……” 耶利萨咽了口唾沫，“那看起来和迷雾观察者一样大。”
“不。” 佩内洛普低声说，不知怎么地，她直直地盯着那耀眼燃烧的球体，连眼睛都不眨。球体越来越多的部分进入视野，让世界变得越来越亮。“考虑到这里面的规模关系，再看迷雾观察者似乎还在朝它靠近…… 它比迷雾观察者大。大得多。”
…… 什么？怎么会…… 怎么可能有东西比……？
“娜乌拉说它叫恒星。” 维塔宣布，“显然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猜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它要对这么大的东西做什么？” 耶利萨问道。
“我想，和它对其他东西做的一样。” 维塔耸耸肩，“它要吃掉它。”
对此没人能说什么，于是对话尴尬地陷入沉默。我又蜷缩回地板上，小心地伸展尖刺，让它们开始振动，吸收一些随着热气一起被困在我们周围、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多余热量。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就这么待着，那耀眼得无法直视的球体在天空中越来越大，因为它正在靠近，而迷雾观察者则因为飘得更远而显得越来越小。最后，维塔宣布我们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我们来到了生死岛。我这个种族诞生以吞噬世界的地方。
这是一个庄严而低调的地方，由近乎黑色的深色石头构成。整个地方看起来像一片广阔的冻原，表面没有森林，只有偶尔可见的灌木。但这座岛很厚实，从上到下有好几英里厚的石头，我已经看到岛壁上有许多开口，那是通向一个巨大黑暗内部空间的入口，我猜娜乌拉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维塔似乎知道该往哪儿走，果然，我们朝着岛壁上的一个大洞靠近，飘进一条空荡荡的隧道，墙壁上爬满的发光地衣照亮了这里。暗淡的蓝绿色只投下微弱的光，仅够勉强视物。这里很凉爽，空气稀薄，但没过多久，我们就找到了一个雕刻而成的石台，又平又宽，足够我们所有人一起落在上面。站在那里，面带平静微笑等待我们的，是一位人类女性，她两侧各站着一个看起来像仆人的人。
我们降落时，我仔细打量着他们。那两个仆人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头戴兜帽，但脸没有遮挡。我很确定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但他们看起来异常相似，雌雄莫辨，毫不起眼。他们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我们到了，他们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来表示注意到了我们。
而中间的那位女性则相反，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身材夸张丰满。她有着长长的黑发，身着一件光滑的黑色连衣裙，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漆黑的眼睛。就像维塔的人类身体，她眼睛的眼白和虹膜都变成了蓝色一样，娜乌拉的眼睛 —— 想必这就是娜乌拉 —— 是深邃而无尽的黑色。与维塔不同的是，这黑色吞噬了她的瞳孔，让她的眼睛变成了一片均匀的黑暗，完全看不出她在看向哪里。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样子既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出乎意料。一个人类？真的吗？对于这样一个古老的怪物，我从未想过她会是人类模样。但为什么我觉得她如此眼熟呢？仅仅是因为她创造了我吗？
“欢迎！” 娜乌拉欢快地说，举起双臂表示欢迎，“你们都想象不到我有多高兴你们能来。维塔，终于能和你面对面，真是太开心了。”
她的声音优美且出奇地让人安心，但她说话的方式却让我有些警惕。是哪里不对劲呢？到底怎么了？我猜她有点让我想起维塔，但原因很明显，所以…… 不，等等。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娜乌拉。” 维塔回应道，向前走了一步，也举起双臂准备拥抱。
头发、眼睛，但更重要的是那张脸。我看了看努加斯，又回头看向娜乌拉。她们长得非常相似。娜乌拉很容易让人觉得是维塔的姐姐。但…… 她们在生理上并没有那种关系，对吧？当然没有，那说不通。努加斯的身体甚至都不是基于维塔原本的身体塑造的。
维塔拥抱她时，娜乌拉微微一颤，但她的脸很快又恢复笑容，迅速回抱了维塔。
“来，来！” 娜乌拉催促道，转身示意我们跟她走，往隧道更深处走去，“我们有太多事要聊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条细细的肉须从她裙摆底部伸出来，细得几乎像根线。它不像是尾巴，而更像是…… 一根绳子。或者一根线。它蜿蜒着伸进隧道，在石头的昏暗背景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在那儿，不知通向何处。
这根本不是娜乌拉，对吧？这就像…… 一个傀儡。一个她塑造成维塔想象中人类姐姐模样的傀儡。她是故意要吓人吗？她的仆人转身跟在她身后，那条连接她和隧道另一端某个东西的细肉须随着她的脚步抽动着，始终不会留在她身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越靠近目的地时，把它往回拉。
“姐姐，我有好多东西要给你看！” 傀儡兴奋地说，“我们会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