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有呀？”
“还没。”
片刻。
“烤好了吧？”
“再等等。”
“……”
封垂伊转了转鱼，转头看裴稷苦着一张脸，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种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矛盾又生动。
“入味了才好吃，”封垂伊哄道，“你数五十个数，数完就能吃了。”
“真的吗？”裴稷一脸狐疑，但好歹有了盼头不是，他认真开始地数数，“一，二，三……”
封垂伊无声笑了笑，笑完自己一怔，似乎从这条小龙撞进怀里的那天，每次想到他，看到他，她脸上都会笑。
“二十，二十一……”
封垂伊将鱼转了一面。
她的亲人百年前就都过世了，正式开始修行后，她以为自己此生，红尘尽了，便选择了修炼无情道，断情断欲。
百年之间，她道心稳固，虽遇到过很多人，却没人能在她心里激起涟漪。
此次下山，一是想让耳朵清静些，二是知道化婴无望，没几年可活了，想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去做点想做的事。
本想去南方，却来了北方。
然后在这里遇见了一条龙。
“三十八，三十九……”
封垂伊把鱼又翻了一面。
修无情道者，少有人结道侣，便是结了，最后都会走到杀夫证道的结局。
无情道一途，
断情绝爱才走得远。
封垂伊对身边这条小龙一见如故，尘心已动，按常理，此刻金丹已经开裂了才是，修为也该倒退……
但没有。
她好好的。
甚至说，她隐隐察觉到，那一直压制在她头顶，阻止她化婴的枷锁，已经松开了一道细缝。
“四十九，五十。”
裴稷激动地叫，“可以吃了！”
“嗯，好了。”
封垂伊取下鱼，以术法降了温，确定不烫后递到他的手里，“吃吧。”
裴稷饿狠了，接过鱼就是狠狠一口，囫囵吞下肚，根本没尝出味道来。
吃了一半他才放慢动作，然后见封垂伊抓来第二条鱼，赶紧卖乖地说:“你手艺真好，比我烤的好吃，特别香。”
“这条也是你的。”
封垂伊知道他的小心思，坐下看了他一眼，抬手抹去他鼻尖的油渍，在他瞪大的眸子里，淡定地把鱼架到火上。
“……”
裴稷脸红红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静了半晌，低下头继续吃鱼。
做龙真难。
别以为他不懂，封垂伊占他便宜，师尊以前说过，只有道侣才能摸他脸。
这晚裴稷吃了整整三条大鱼，撑得难受了，便变回原形，趴在草丛里。
等封垂伊吃饱，想要教他将衣服变干的术法时，他已经呼呼大睡了。
看他睡得香，封垂伊灭了火堆，在周围设下防御阵法，离开了无色仙宗。
之后的一个月里，每隔一天，封垂伊就进一次龙渊找裴稷，给他烤鱼吃。
一个月过去，裴稷总算学会了将衣服变干的术法，还学了很多别的法术。
从前修习术法，他一喊累，裴长枫就舍不得了，如今裴长枫下了狠手，逼着他每天早上都修炼。
到了晚上封垂伊来，烤鱼做诱惑，他乖乖又学上一两个时辰，收获颇丰。
又过了两天，九月一日，无色仙宗的护山大阵开启，头顶聚集滚滚雷云。
动静太大，引得无数人瞩目。
封垂伊不喜热闹，起初还坐在酒楼里，独自用着早膳。
等听到一声龙吟后，才知道渡劫之人是裴稷，立刻丢了筷子。
她迈出门的瞬间，看到一条银龙飞到空中，只一眨眼，就被劈成了黑龙。
眼看着裴稷在雷云中不断翻滚，痛苦长啸，而雷劫还没有停的意思，封垂伊攥紧了拳头，一时竟恨起自己无能。
倘若她修为高点，她就可以替他挡下雷劫。
半个时辰后，雷云终于散去，那已经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龙，从天空落下，被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接住，带着去了。
封垂伊认出那人是裴长枫，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收拾好行李，在城里找了家丹舍，打算再拼一次，尽快化婴。
……
秋去冬来，十二月末。
无色仙宗主峰上，宗主和三十二位长老护法，助老祖宗裴长枫飞升上界。
裴稷也守在外围。
裴长枫修行数千年，终于等到这日，受了一百零八道雷劫后，踏出雷霆，听天道之训承过神纹，她最后留念地看了一眼小弟子，就登上仙路去了。
裴稷站在原地，执拗地望着天。
无论是宗主，还是长老，又或是师姐，不管是谁来与他说话，他都不理。
木木地站到天黑，他才接受师尊真的飞升了的事实，独自回了龙渊。
是夜， 月明星稀。
龙渊深处的温泉里，盘踞着一条银色的小龙——若裴长枫还在，恐怕会心疼得不行——只因为那一条小龙在哭。
那刻意压低的哭声，从亥时一直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丑时才彻底停止。
月色照映下，那龙哭累了，在水底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睡着了。
同一时间，山下城中的一间房内，闭关修炼数月的封垂伊终于醒来。
睁开眼的一刹那，识海一荡，她没有一丝犹豫，召出太阿剑破门而出。
三个呼吸的时间，封垂伊来到城外的山林，抬头看到成形的雷云，眼底毫无惧色，她等这一天，足足等了百年。
轰隆隆——
紫色闪电划破天穹。
封垂伊往前一步，“来！”
轰隆——
第一道天雷应声落下。
封垂伊快速抬手，不想下一瞬，她就被劈飞出去百米，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对！
这不是元婴雷劫。
封垂伊吐了口血，从地上站起，看着天空中的恐怖雷云，表情略显凝重。
今夜怕是不好过。
·
翌日。
“小师弟——”
“小师弟——！”
“谁呀？吵死了！”
裴稷睁开眼，不高兴地变回人形，走出龙渊看到是大师姐，小脸臭得不能再臭了，抱臂问:“大师姐，你找我？”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了？”
嗯？
裴稷抬手摸了摸，“没什么……”
见大师姐一脸吃惊，他住了口，直觉不对劲，忙变出一面水镜。
这一照，他脸色骤变。
“我的眼睛变成桃子了！不准看！出去出去……”裴稷丢了水镜，将大师姐推出去，捂住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师姐被推得踉跄了两步，站稳一抬头，就见龙渊的大阵被启动了——
为了保护裴稷，裴长枫在龙渊设下天极绝阵，阵一启动，没有人能进去。
“小师弟——？”
大师姐喊了两声，始终不见裴稷出来，畏惧这阵法也不敢靠近，就又喊:
“小师弟，我奉宗主之命，下山去查昨晚在青平山渡劫的修士，你贪玩也别乱跑，好好待在龙渊，等我回来。”
没有回应。
大师姐叹口气，转身走了。
就在她走出宗门的瞬间，一阵风从她面前刮过，她停下往回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不对的。
……
龙渊深处，裴稷下半身变回原形，把尾巴泡在温泉水里泡热了，抓起来贴在眼睛上。
重复数次后，摸着感觉不肿了，他又变出一面水镜，小心翼翼地凑近——
“眼睛怎么肿了？”
声音在头顶响起，裴稷吓得一抖，往上一看后，大叫一声抱着水镜，一头栽进水中，以最快的速度变回了原形。
封垂伊看着躲到水底的小龙，挑了挑眉，撩起衣袍，在池边盘膝坐下了。
“数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
水面上冒出几个泡泡。
封垂伊轻笑，“你是鲤鱼吗？”
“……”
裴稷钻出水面，快速凑近后，爪子在她的衣摆上刺出一个洞，“我是龙！”
龙可杀，不可辱。
他才不是鱼。
封垂伊盯着他的龙角，“确实，虽然你喜欢吐泡泡玩，但你是条龙……”电光火石间，她往他的龙角上摸了一把。
裴稷懵了。
他变成人形，呆呆地仰起头，“你不能摸我的角，师尊说，不可以让……”
“不可以让女子摸你，”封垂伊接过他的话，笑了笑，“你说了快十遍了。”
裴稷:“……”
也没见你听进去。
封垂伊伸出手，摸他的眼尾，“怎么了这是？哭过了？我来的路上，听人说你师尊飞升了，莫不是想她了？”
“……”
裴稷猛地沉到水下。
封垂伊:“……”
水面银光一闪，冒出几个泡泡。
封垂伊看着那几个泡泡，从怀里取出一物，之后手心里就多了一条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