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的分析让池雨塘呆愕了足足两秒,然后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自己胸前的纽扣,当看到纽扣缝隙中存在的异色时,她忍不住再次抬起头,但是再次看向小恶的表情却已截然不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与敬佩。
“我都根本没注意到……就这么小一块污渍,你都能看出这么大的门道来?也太厉害了吧……”但随即池雨塘又眯起了眼睛,道,“诶不多,可就算我是四川人,也吃过火锅,也不代表我一定喜欢吃吧?说不定是被人拉着吃的呢?”
小恶继续面不改色地道:
“你纽扣上的污渍说明你还没来得及洗衣服,是最新的。你不是本地人,也没有在本地上过学。你是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可是却选择了一个人吃火锅。这足以说明你对火锅的喜爱,以及江南地方清淡的饭菜不太符合你的口味。”
池雨塘长叹了一口气,她无奈地用右手捂住了脸,道:
“都被你给猜到了……你是神仙啊。没错,我前天傍晚刚到杭州,之后一个人偷偷跑去吃铜火锅了。不过,你的推理……真是绝了。”
“我瞎说的。”小恶突然道。
“啊?”
“我刚才的推理都是在撒谎而已。”小恶继续道。
“什么……意思?”池雨塘有些愕然。
小恶双手交错后托在下巴处,然后认真地盯着池雨塘道:
“我能知道你喜欢吃牛蛙火锅,只是因为在你外套口袋里看到了‘薄荷糖’的包装纸。这家网红牛蛙火锅店人气很高,排队人员多,店家会给排队者提供这种紫色包装纸的解辣薄荷糖。”
“哦,原来是这样啊。”池雨塘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两粒薄荷糖,一边恍然大悟地看着小恶,眼里闪烁着光斑,“那你还唬我,是故意想显摆下你的推理能力啊?”
被池雨塘这么一问,小恶的嘴角居然不经意地弯折了一下,之前一直没有露出过笑容的脸,居然浮现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容。
“但总而言之,你很厉害就是了。”池雨塘叹了口气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脑子就好了。”
小恶默然不语。
池雨塘舒展了一下腰肢,道:
“不过,听得出来,你对这一带非常了解。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吗?”
“差不多。”小恶道,“我在平安街住了一年半。”
“怪不得。”池雨塘搓了搓手,欷歔道。随后她又似好奇宝宝似的问道,“对了,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参加d.d项目呢?”
小恶嘴唇紧抿,依然以双手交叠的沉默姿态静坐在池雨塘的对面,似乎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
看到小恶的保留,池雨塘生怕气氛僵了,于是率先开口道: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因为我觉得,会参加d.d项目的人,可能……都有点故事。”
“嗯。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小恶的眼里透射出的却只是虚无。
池雨塘解开了胸口的红色围巾,挂在了身后的椅子背上,然后表情稍稍变得愁苦了几分:
“三年前,我爸在给一家国企的办公楼进行装修的时候,他们的壁挂式空调砸了下来,正好砸在了我爸爸的脑袋上。我爸爸就那样被砸成了植物人。他一躺,就是三年。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倒下,我和我妈妈都崩溃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家里的积蓄也都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可都没能让我爸爸醒过来。
“直到几个月前,一位给我爸爸做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脑检测的医生突然告诉我说,我爸爸其实还有意识,当听到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大脑激活区域跟正常人几乎是相同的。也就是说,我跟爸爸说话的时候,他可能是能够听见的!
“他只是因为脑干背侧的激活系统损伤,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做出反应,但是他的意识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说到了这里,池雨塘的眼睛开始发红了,她的情绪也开始有些失控,“他其实一直想跟我们说话,可是……他没有办法啊!爸爸……他真的是太痛苦、太痛苦了……他对外界有感觉,有知觉,能听到我们对他说话,也能思考,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动!没办法和我们交流!
“我不想让我爸爸再那么痛苦下去了,我好想再跟我爸爸说说话,哪怕只是再说一次也好。所以……当我的老师告诉了我d.d项目的时候,我才决定了当一名志愿者。”池雨塘攥紧了拳头,俏丽的脸蛋上写满了坚毅之色,“我很希望这项技术能成熟起来,能让我再跟我爸爸说说话,哪怕只是在梦里……我也满足了。”
“不,你不会满足。”小恶直截了当地道。
“啊?”池雨塘再次一愣。
“如果你真的能跟你爸爸交流,他肯定会让你放弃对他的治疗。”小恶道。
“你……你这什么意思?”池雨塘眉头大皱。
“你应该知道植物人有知觉的情况下有多痛苦。”小恶道,“人在长久平躺无法运动的情况下,身体肌肉退化,身上会长出大量褥疮,气血运行失畅,肌肤失养,皮肤会逐渐溃烂,局部微血管也会逐渐坏死,引发蕴毒腐烂。同时,因为身体钙质的流失,人体脊椎会逐渐变形,关节出现痉挛,再加上身体僵硬状态下长时间保持一个躺姿产生的神经压迫疼痛感,更是折磨人,这还没有考虑腹胀和便秘的情况。你爸爸多年来都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能够跟你交流,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想死。”
小恶的话让池雨塘倒吸了一口冷气,池雨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眼泪却是难以抑制地滚涌而出。
“所以你也不用自欺欺人了,照顾了爸爸三年的你,早就对这些细节非常清楚。你其实也根本没想过救你爸爸。”小恶道,“你只是想从你爸爸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好心安理得地停止对他的治疗,同时节省家里每年几万块钱的开支而已……”
啪。
小恶的话还没有说完,池雨塘的一记耳光,就已经抽打在了他的左脸颊上。小恶的话彻彻底底地刺激到了池雨塘,她面红耳赤,霍然站起身来,厚重外套下的胸脯都因为情绪濒临失控边缘而剧烈起伏着。
“你把别人当什么了!?”池雨塘怒气冲冲地道,“为什么你总是把别人想的那么坏?!”
但是面对池雨塘的一记耳光,小恶的眼神之中却只有平静和虚无。
他双手依然交叠在下巴处,淡定的眼瞳之中倒映着池雨塘那满是泪水的俏脸。
“你的指甲很长啊。”小恶说道,“而且做了美甲。对于需要常年植物人的亲属来说,留长指甲是很不方便的。因为植物人的伤口愈合能力很差,你扶他方便的时候,一旦在他身上制造小小的刮擦伤口,都可能导致他出现褥疮。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戴你的爸爸吗?还是不过是自欺欺人式的自我感动罢了?在过去三年的陪伴里,你是不是有产生过一秒钟拔走你爸爸鼻孔里呼吸器的念头?这些你自己清楚。”
“你……!”池雨塘死死咬着嘴唇,眼中泛滥着泪花。
“我说过,我有读心术。”小恶淡漠地道。“不用试着在我面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