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迫濒临枯竭的从未在池砚之身上出现过的生命力。
池砚之觉得自己的一生没有做过很有意义的事情。
又胆小。
前二十几年积攒的勇气也只够用两次。
一次是答应和陆珩结婚,另一次是问陆珩能不能不离婚。
两次不算勇敢的勇敢消磨掉了池砚之所有的“主动”。
他一直抱着“随便活着,实在被折磨疯了就去死”的想法,认真熬过一天又一天。
人只要活着就是有责任的。
所以他认真工作,画画种花,看起来爱极了这个世界。
陆珩的拒绝对他不算是毁灭性打击,只能算是导火索。
看吧,他多么卑劣。自己选择去死,却把责任赖在无辜的陆珩身上。
陆珩只是不爱他,严格来说没做什么很错的事情,背这么一大口锅属实是不该。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治病的池砚之最初只是想看看什么止痛药比较好用而已。
没想到认识了满满。
他从不把自己当良善之人,这世界上生病的、遭罪的人多了去了,他没有能力帮这么多的人。
也没办法见一个帮一个。
何况满满评论区里还有经常互动的安安和阿纯。
尊重他人命运是一种良好美德,就像池砚之希望别人尊重他的命运。
继而他意识到,满满她们的命运是自己无法选择的。
她们想要活着,却不能做到。
她们和他不一样。
真正让池砚之下定决心的,是有一天满满在微博更新了一张陆珩漫画的截图。
那部漫画当时已经完结了。
池砚之往前翻了翻,发现满满很喜欢陆珩的漫画。已经刷了很多遍。
像一种奇妙的缘分。
他们生了同一种病,他们都喜欢陆珩,他们都在等陆珩复更。
冲动起来做的决定根本不经过大脑,池砚之当即就联系了基金会。
他想满满能够活久一点,久到不十四的漫画重新更新,久到陆珩的这一部、下一部、很多部漫画都完结。
基金会马上派人联系了满满,安排检查、手术、住院治疗。
费用是池砚之承担的。
连带安安和阿纯的。
池砚之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捐给基金会了。
几天后那股冲动淡去,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但是仍然不后悔。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钱留着也没用。
他和陆珩有离婚的约定,死了之后遗产又不能由陆珩继承。
再说陆珩会觉得晦气的吧。
后来工作室火灾造成了一些损失,他卖房补足亏空,还继续给方珏他们发着工资。
清单上的两件事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melody-c之后半年的新品规划其实早就有方向了,停业之后也在赶工。
这次的新品上市之后可以稳定品牌的知名度,在他死后品牌可以放心交给方珏。
他想的是,方珏他们不需要把品牌做得很好,只把它当做后路就行了。要是在别的设计公司受了委屈,还能有个娘家可回。
而新品上市后他的个人收入就可以捐给基金会。
他不要葬礼。
最多感觉要死了请个人帮他收尸,再留点钱给帮他收尸的人就好。
来参加这个节目也是,他们给太多了。
666万应该够满满他们治疗很久,说不定可以等到新药物研发出来。
所以他还是配合一点好了。
死是迟早的事情,但现在他不想痛。
被爱着……
池砚之脑海中闪过陆珩的脸,他突然很想快点回去,见见陆珩。
他感觉自己想清楚了,既然不是爱陆珩,还要仰仗陆珩的信息素减轻痛苦,那就得补偿,他得对陆珩好一点。
在死神带走他之前,“爱一爱”陆珩。这样无论陆珩知道他死亡之后是恨他还是原谅他,都会不那么遗憾。
他有点想认真对待这个节目了。
这么一想,池砚之感觉蒙在心头的乌云都稍稍散开了一些。
好像有哪里不对……算了。
空白的脑子暂时不允许他进行深度的思考,于是放弃。
他以为他想清楚了,其实没有。
池砚之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完全是乱的。
更不会去想,他现在感到轻松,只是因为他为自己接受陆珩的感情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能够让他接受的借口。
他只知道,当他回到别墅,陆珩不在。
李端他们在海边“约会”还没回来,屋里灯都是黑的。
祁星河给自己和池砚之倒了杯水:“现在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池砚之顶着他那张清冷矜贵的漂亮脸蛋往厨房钻:“我蒸点米饭。”
开放式厨房顶灯的光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为他的轮廓增加了几分居家感。
整个人显得温柔。
祁星河没阻拦他,毕竟有动力做点事情是好事:“累吗?累的话我来帮你。”
被池砚之拒绝了。
他回过头来,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陆珩说好吃。”
那天的恶狗扑食祁星河也看到了,现在还挂着「惊!某平台着名漫画作者竟在大街上跟乞丐抢饭吃!」的标题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祁星河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真心地为他的笑感到开心。
他靠在岛台的另一边看池砚之淘米,然后低下头给陆珩发消息。
把偷拍的池砚之的药也发给陆珩了,嘴上还说:“吃完饭记得去我房间吃药。”
为了避免被发现,这几天药先放在祁星河那里。
池砚之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双面间谍。
陆珩存下图片记住药名,一个一个在网上搜副作用和用药禁忌。
其实他跟时医生通过电话,但总怕自己记得不够全面。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回到海景别墅。
池砚之没有注意到他。
祁星河使了个眼色,自己默默上楼,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Alpha看着自家omega瘦削的身影,对这个人的心疼和怜惜让他近乡情怯般被定在原地。
生病了啊。
他的乖宝,从来没有被命运善待过的乖宝。
上一世的池砚之强忍着一身的病痛看着或许永远不会醒来的他时,是怎么想的呢?
也这么痛吗?
也这么绝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