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了一阵,只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钻进人群。
看身形像是一个女子,这背影莫名的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不仅是他,柚柠也看到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人。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周遭还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风轻轻吹过的声音代替了白日的喧嚣。
天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如银霜一般洒落在大地上,西四街道两旁的人群逐渐散去。
柚柠在路边的小摊子上挑选了好几本喜欢的书,让知春抱在怀里,再回到森树胡同已是夜影婆娑之时。
刚进房门,亦兰递上了淘洗干净的布巾,说道:“姑娘,方才夫人让芳丝过来传话儿,说请您回来以后务必要过去一趟。”
柚柠自觉与仇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换了身衣裳就带着亦兰一起去了。
芳丝撩起珠帘,屋子里一股子浓浓的羊膻味,熏得她直皱眉头。
仇氏端坐在大炕上,一条腿搭在炕沿儿边上,另一条腿半盘在炕上,桌上放了两只空碗和一碟子松子。
柚柠盈盈一福身:“夫人唤我不知有何贵干?”
仇氏的眼珠子上一眼下一眼的翻了翻,忽然叹了口气,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姑娘从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可是也不能只有娘生没有娘教。如今你就要嫁人了,还须得我这个嫡母对你好好训诫一番。”
柚柠轻咬下唇,眉头微蹙,显然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然而,她的身姿依旧端庄优雅,微微笑道:“夫人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
仇氏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语调似是从高处落下的宣判:“大家闺秀不能轻易与外男接触,婚前见面更是不合规矩。大姑娘今天去哪里了?”
柚柠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讥笑道:“夫人今天是没吃药吗?还是吃饱了撑得?你以为你是谁?管我的闲事,你还不够资格。”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桌子上的空碗,轻轻拿起一个,然后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掷:“断了一只脚趾还没让你学会少管闲事吗?”
仇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放肆,你敢对嫡母不敬!你简直。。。”
柚柠打断她:“不敬又怎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以嫡母身份自居,不过一个填房而已。”
她一甩袖子,将桌子上面的碗和那一碟子松子儿全部掀翻,不理会仇氏铁青的脸色,带着亦兰扬长而去。门上的珠帘被手腕上的镯子勾住,她用力一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滚了一地。
亦兰在她身后气咻咻的说道:“夫人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管起您的事来。”
柚柠冷哼道:“不给自己找一下存在感,怎么证明她是江家的当家主母。”
沈砚辞回到北镇抚司不久,韩良臻就带着口供走进来。
“审完了?”
韩良臻点头,将口供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大人,这二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杨春城的人,仗着他的势力得了出宫的腰牌,三五不时的出宫留宿在外。杨公公早些时候新纳了一房小妾,这小妾,小妾是。。。”
沈砚辞见他吞吞吐吐,不由得沉了脸:“说下去。”
韩良臻这才接着说道:“这小妾是户部温同敏大人的女儿温颖珊。她令二人相互掩护想要剪下江姑娘的一绺头发。”
沈砚辞问:“要头发干什么。”
韩良臻道:“小五子交代说,花月庵里有个尼姑告诉温姨娘,将憎恨之人的头发剪下一绺,拿到庵堂里让她施法,用不了七七四十九天那人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沈砚辞的眉峰微蹙,薄唇紧抿:“去把温同敏叫来。”
时间不长,温同敏就被两名锦衣卫从被窝里拖出来带进了北镇抚司,不知是吓得还是热得,他那一张黝黑的大脸上全都是汗。一见到沈砚辞,他的汗流得更凶了。
沈砚辞安静地坐在雕花梨木椅上,双腿自然交叠,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的敲打着桌面。
他的面容清冷,眉梢眼角都透着淡漠,嘴角似乎是含着笑,但比不笑时更让人不寒而栗。
温同敏干笑了两声:“修栩,你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锦衣卫一脚给踢跪在了地上:“大人的字,也是你能叫的!”
温同敏连忙改口:“下官,下官见过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今天传唤小人是有何贵事?”
沈砚辞的唇角轻扬,唇边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痕迹,眉梢轻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舅舅,让温颖珊给一个太监做妾是你的主意?”
温同敏一惊,一双小眼睛此刻也睁大了不少,他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下官并不知情,颖珊早就不在家中,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他忽然咬牙切齿起来:“这个贱人,她母亲给她寻的正经人家不嫁,偏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耍弄,别让老子抓到,抓到了我一定打断她的腿!”
沈砚辞抬了抬手,温同敏身后的两个锦衣卫立刻就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坐在他身后的一把椅子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温同敏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然后冲韩良瑧使了个眼色,便背着手走了。
韩良瑧会意,亲自拉着温同敏往诏狱里去。
北镇抚司的诏狱建在地下,由一丈多厚的巨石做壁,终年不见光明;里面阴暗潮湿、充斥着疫疠之气、还散发着犯人身体腐臭与鲜血腥臭的味道。越往里面走,温同敏的两条短腿就越不听使唤,哆哆嗦嗦不停的抖着。
来到了关押小五子的牢房口,韩良瑧说道:“小五子,你把方才交代的再与这位大人说一遍,说的详细了才有可能活命。”
牢房里面的人闷哼了一声,他光着的上身,肥胖的肚子已经被铁梳子刷得血肉模糊,鲜红的血不停的滴落下来,隐隐可见白花花的肠子。
温同敏定睛一看,吓得他差点没拉裤子里,我那个娘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韩良瑧拍了拍他的肩:“温大人,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温同敏才由一个锦衣卫扯着后衣领子拖了出来,一张黝黑的大脸青白交加,只与韩良瑧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