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况承止从没被人这么骂过,还是当面骂。
詹挽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声质问,都像一块砸向他的石头。
一块一块砸过来,等詹挽月说完,他已经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埋在深不见光的地底。
他想说点什么,可嗓子眼也像被石头封死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况承止眼神讳莫如深,坐在那里沉默。
詹挽月擦了擦眼泪,偏过头,脖子微微上仰,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不想再为况承止流泪了。
詹挽月深呼两口气平复情绪,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
面对摇摆不定了一周的天平,她终于铁了心把砝码都放在同一侧。
“隆鑫的项目我不接,今天被你打断的竞标会,我也不参加了。”
“况承止,我们已经不适合一起工作了。”
况承止错愕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你之前不是跟梁序说过不会感情用事吗?”
况承止语气越来越急:“詹挽月,你从来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可你现在因为跟我离婚,连有我参与的工作都要拒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还是你吗?”
比起况承止的着急慌乱,詹挽月要淡定得多。
“我是说过,但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詹挽月瞥了况承止一眼:“我能做到,你做不到。”
况承止下意识:“我怎么就做——”
话说一半,他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瞬间失语。
“所以我们不适合一起工作。”
詹挽月又重复了一遍,言语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詹挽月正打算提醒况承止明天拿离婚证的事情,然后结束这段极其不愉快的对话。
没想到,况承止却先开了口。
况承止双目失神,神情怅然,近乎自言自语:“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詹挽月听得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
况承止似乎在透过她的眼睛寻找过去,既怀念,又痛心。
他颓败的声音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垂直森林酒店竣工的那天,我们三个买了酒,在酒店楼顶喝了个通宵,庆祝我们三个人合作的第一个项目圆满结束。”
“詹挽月,你那晚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只听了开头几个字,詹挽月就已经明白况承止指的是什么话了。
她当然不会忘。
对况承止说过真心话,她怎么可能忘。
那晚他们三个人实在太高兴了,都没少喝,都喝得脑子发晕。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个醉鬼席地而坐,晕晕乎乎等日出。
她和况承止坐在梁序的左右两侧,各自靠着他的肩膀。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况承止忽然望着初升的太阳感慨道:“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不走了。”
梁序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况承止勾唇一笑,抬起手指了指脚下的玻璃幕墙,语气恣意又狂妄:“此刻,我的乌托邦就我的脚下。”
还有些一惯的混不吝:“人生无憾了,现在去死,我都可以笑着去。”
他喝得微醺,声音都带着醉意。
梁序听完笑骂:“他妈的,哪来的中二病,吃点药吧你。”
詹挽月却一本正经地说:“乌托邦,还会,有的。”
“不要死,好好,活着。”
她也在断片边缘了,说话一顿一顿的,语气跟表情一样呆。
况承止和梁序听得愣了愣,然后同时笑出声。
詹挽月一脸懵望着他们,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生死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
笑过之后,况承止半玩笑半正经问詹挽月:“怎么有?我的设计是结构工程师的噩梦。”
“以后跟我合作的结构工程师,不可能每一个都叫詹挽月。”
况承止脑子里的设计点子总是很疯狂,不按常理来,这成就了他独特的风格,艺术家大多如此。
但缺点也很明显,设计风格独特,也意味着难以落地。
结构工程师要对建筑的安全负责。
很多结构工程师出于对安全的考量,会让建筑设计师改掉存在安全隐患的设计。
舍弃设计保安全,这是结构工程师最常见也是最省事的选择。
所以,一栋保留设计感的建筑,背后一定少不了结构工程师尽心竭力的成全。
就像他们脚下的这个酒店。
从立项到开工再到竣工,负责结构设计的总工程师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让况承止改稿,对他说不可能,这样对设计没法落地,是异想天开。
每次都是詹挽月从中斡旋,利用专业知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不去更改况承止的设计。
没有詹挽月,况承止的设计稿不可能变成还原度这么高的实体建筑。
外行会夸况承止是建筑设计的天才,内行才能看见詹挽月这个幕后功臣。
詹挽月思忖片刻,很认真地对况承止说:“为什么不可能?”
“只要我们跑在所有人前面,顶峰相见的就只能是我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同等分量的野心,在这个瞬间碰撞、共振,并惺惺相惜。
这句话被况承止记到现在。
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人却告诉他,我们不适合一起工作。
如果说詹挽月搬出涧山公馆那天是离开了他的生活,那么今天就是他被詹挽月从精神世界驱逐。
况承止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包围。
詹挽月不回答,况承止仿佛在沉默中经历一场凌迟。
他本能自救,慌不择路。
“没事,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你说过,只要我们——”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詹挽月打断了:“没忘。”
就像坠崖者掉在了歪脖子树上,劫后余生,况承止的心脏跳得飞快。
希望重新萌芽。
可是刚冒出头,就被詹挽月接下来的话连根拔起,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