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承止问她：“古建筑修复这个项目，承包商的经理是不是姓方？”
詹挽月不知道况承止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是。”
设计院每个部门都有不同的承包商。
每年，每个部门会对合作的承包商进行评估评级，不合格的，下一年不会进入设计院的合作名单。
詹挽月所在设计六部，这个方经理所在的施工单位，连着好几年在承包商评估评级中都是第一名。
因此，从詹挽月入职起，她手里的项目都是这个方经理在负责。
方经理这个人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
业务能力在线，但是爱搞人情，人情世故上一把好手。
如果能省去跟方经理的虚与委蛇，方经理不失为一个优秀的工作伙伴。
况承止：“我找人查了徐玉泉在银行的流水，他一周前给这个方经理的账户上打了一百万。”
詹挽月微怔。
“事出反常必有妖，项目开工在即，这个方经理过手的业务和工作，里面一定有猫腻。”
况承止提议：“开工前，你找时间去工地查一查，重点查物料、建材和采购表。”
“你怀疑方经理在建材上以次充好？”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查了安心。”
况承止试着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让事务所的项目经理跟你一起去，他经验足，可以……”
没等况承止说完，詹挽月就回绝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意料之中的拒绝。
况承止扯了下唇，笑容很淡。
“好。”
事情说完了，詹挽月准备挂电话。
“詹挽月。”
况承止忽然叫了她一声。
詹挽月等了十来秒也没听见况承止说后话。
“喂？”
詹挽月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还在通话中。
再开口语气更疑惑了：“你还有什么事？”
况承止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你请梁序和刑浩吃饭，我能去吗？”
问完马上补充：“我自费。”
詹挽月：“……”
沉默片刻，詹挽月把电话挂了。
况承止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角眉梢的笑意像雾一样散开。
午休结束，詹挽月带着小姜去了一趟项目工地。
临时行程，方经理不在工地，只有他下面的项目协调员在。
“詹工，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协调员赶紧让人去给詹挽月泡茶，态度殷切地说：“方经理有事出去了，我这就打电话让他回来。”
詹挽月拦下他：“不用，我没什么事，办完事路过这边，顺便进来看看。”
协调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恢复正常：“哦哦，这样啊，您放心，方经理盯得紧，物料、建材和施工队都安排好了，明天肯定能准时开工。”
泡茶的人回来了，协调员接过茶杯递给詹挽月，笑容谄媚：“詹工，您喝茶。”
这个协调员是方经理一手带出来的，左右逢源的本事算是深得方经理真传。
詹挽月以前只是不喜欢他们这一套。
现在知道方经理莫名其妙收了徐玉泉一百万，更觉得他们这一套不怀好意。
詹挽月没接茶杯，淡声说：“方经理是老熟人了，他办事我是放心的。”
协调员听詹挽月这口风，寻思她可能就是来随便看看。
他心里刚松口气，就听见詹挽月话锋一转：“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带我去瞧瞧。”
协调员：“？”
内心崩溃：不是刚刚才说放心的吗！
协调员面露难色，迟迟不开口，小姜笑眯眯地问他：“赵哥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吗？”
语气是温和的，内涵是明显的。
协调员被这个娃娃脸小姑娘问得那叫一个汗流浃背。
果然，能在詹挽月身边做事的，没一个是善茬儿。
协调员干笑：“姜助真会说笑，这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就带路吧。”小姜看了眼手表，暗中施压，“詹工下午还有别的行程，时间有限，经不起耽误。”
协调员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请跟我来。”
从工地办公室出来，没走两步，协调员就捂着肚子叫起来。
詹挽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肚子不舒服，可能吃错东西了。”协调员拍了拍身边的下属，皱眉道，“小王，你先陪詹工他们去，我稍后就来。”
随后对詹挽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先失陪一会儿，詹工见谅啊。”
詹挽月“嗯”了一声，面色不改：“没事。”
协调员捂着肚子跑远了。
小王接替协调员的工作，对詹挽月做了个请的手势：“詹工，这边请。”
詹挽月和小姜跟着小王往仓库走。
“姓赵的绝对有问题。”小姜靠近詹挽月，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小姜入行时间就两三年，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表面能维持淡定，心里还是慌了。
詹挽月轻轻点头，心如明镜。
“他们要演就让他们演，别管，我们先查。”詹挽月冷静地对小姜说。
小姜有种被喂了定心丸的感觉：“好。”
协调员小跑了一段距离，远离詹挽月他们之后，马上给方经理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协调员就火急火燎地说：“方哥，不好了，詹挽月突然来工地了！”
“她和助理现在正往仓库去呢，要查物料和建材，现在怎么办？我怕她起疑，也不敢拦太过了……”
方经理淡定得很：“慌什么，她要查就让她查，我们又不是经不起查。”
协调员还是心虚：“可是詹挽月精得很，不是常年坐办公室只会画图的那种白领，她辨认建材比工地上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还厉害！哥，您要不赶紧回来一趟吧，我怕我应付不来啊。”
“出息！”
方经理呵斥他：“这一批建材又没问题，我怕她查？你他妈给我稳着点儿。”
“我不回去，现在这种情况我回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她要查什么就配合她，不要慌，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协调员安心不少，忙道：“好的哥。”
打完电话，协调员就赶紧回去接待詹挽月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詹挽月和小姜逐一检查了物料和建材。
每种物料建材都符合造价表上面的质量和规格，没有以次充好的现象。
查完这些，詹挽月又查了采购表，还是没问题，账目清晰明了。
这种明知有问题，但是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头顶悬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建筑施工，要么不出差错，一出差错就是要命的差错。
协调员见詹挽月什么都没查出来，克制住心中的暗喜，假意奉承：“詹工对工作还是这么认真负责，我自愧不如，以后还要多跟詹工学习才行。”
本来查不出问题就烦，还听见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奉承话，小姜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直窜脑门。
她瞪着协调员，正要呛他两句，被詹挽月抢了先。
“方经理的工作确实做得不错。”
詹挽月放下采购表，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协调员求之不得，终于要把这尊佛送走了。
他笑得更加灿烂：“好，詹工公务繁忙，我就不留您了。”
协调员一路把詹挽月送上了车，无不周到。
车开出工地后，小姜焦躁地问：“詹工，什么都没查出来，现在怎么办？”
“要不上报吧？让院里的监理部出面查，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板一块！”
詹挽月摇头：“我谁都信不过。”
“现在不确定徐玉泉渗透到了哪个层面，他能打通承包商的关系，难保没从其他方面下手，贸然上报，无异于打草惊蛇。”
“也对……”小姜更愁了，“那还有什么办法？明天就开工了，现在查不出哪里做了手脚，等开工后再爆雷……”
小姜没敢往下说。
光想想都害怕。
小姜又提议：“实在不行，跟院里申请延后开工吧？”
詹挽月反问：“理由呢？”
小姜被问住：“理由……理由……就……”
詹挽月：“这是市政的重点扶持项目，开工和完工时间都落实到合同上了，明天的开工仪式，住建部门和文物保护部门的领导都要来，哪能说延期就延期。”
她叹了口气，说：“先静观其变吧，我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小姜：“好。”
回设计院后，詹挽月给梁序打了个电话，约他今晚吃饭，想让他帮忙再过一遍项目的造价表和采购表。
梁序回复：“吃饭不行，晚上我有个应酬，见面没问题，我九点左右能完事。”
詹挽月不介意：“好，你在哪里应酬？我提前过去等你。”
“别，你来找我太招眼了，饭店门口人来人往的。”梁序想了想，提议，“去子越的会所吧，自己人的地盘，安全。”
詹挽月不会在这种事上矫情，应得很爽快：“好，几点？”
“十点。”
“行。”
梁序顿了顿，补充道：“把承止也叫上吧？让他帮你看看设计图。”
“你这事，他也挺上心的。”
詹挽月停了停，直截了当地问：“梁序，你在做说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