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承止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安静而专注凝望詹挽月的脸。
门缝越来越窄,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他也没跟詹挽月说一个字。
他们近在咫尺,也隔着千山万水。
詹挽月低头看向被整理好的裙摆,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是激动,也没有欣喜,只是不平静。
几分钟后,况承止回到车上,刚带上车门手机就响了。
“回事务所。”况承止淡声吩咐小胡。
小胡发动车子。
况承止接起电话:“姐。”
况宥真在电话里问:“婚礼结束了吗?”
况承止“嗯”了一声。
“有没有见到挽月?”
况承止还是一声“嗯”。
“打招呼了吗?”
况承止连“嗯”都没有了。
况宥真感觉不对劲,追问:“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没有。”况承止顿了顿,垂眸强调,“我没有让她不愉快。”
疯长的嫉妒,汹涌的思念,还有迫不及待靠近的欲望,他都有在拼命克制。
况宥真沉默片刻,轻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承止,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况承止转移了话题:“照照退烧没?”
“退了一些,哄着他吃了点肉糜粥,刚刚又睡着了,你姐夫陪着呢。”
“晚上我去看看他。”
“好。”
况宥真见缝插针提醒:“这个月都快结束了,你还没去江医生那里复查,他又把电话打我这里来了。”
况承止眉心紧锁,含糊应付:“我明天要出差,回来就去。”
况宥真没好气:“半个月前你也是这么敷衍我的。”
况承止不说话了。
况宥真对他下达最后通牒:“你出完差要是还没去,我就亲自去家里抓人了,照照生病要哄着看医生,几岁的孩子我都能哄住,你这个30岁的巨婴自然也不在话下。”
况承止拿她没辙,头疼地说:“我会去的,你照顾好照照就行了,不要操心我。”
况宥真苦口婆心:“不想让我操心,你倒是让我省点心。”
况承止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谎称:“我到事务所了,先不说了。”
“臭小子”三个字没骂完,电话就被况承止挂断了。
况宥真对着黑下去的屏幕骂骂咧咧,转念想到弟弟这两年的情况,又愁得叹了一口气。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詹挽月去看了看老师汪明叶,晚上约梁序吃了顿饭,隔天就回悉尼了。
一直忙到月底。
五月初,悉尼进入秋季。
phb地产有每个季度团建一次的公司文化,团建不占用周末,都是从工作日里挑两天出来,全当给员工带薪度假。
这个季度的团建定在phb旗下的一家温泉山庄,山庄内娱乐项目一应俱全,除了高尔夫和骑马这些受高层喜爱的项目,还有热气球和直升机可以体验。
吃过午饭,詹挽月正要跟几个同事去泡温泉,集团老总身边的秘书过来叫她,说Eleanor邀请一起去坐热气球。
老总邀约,这个面子得给。
詹挽月辞别了同事,跟秘书前往乘坐热气球的项目区。
Eleanor今年四十出头,未婚未育,保养得极好,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阅历和见识浸润出来的熟女魅力。
詹挽月是Eleanor亲自面试的员工。
她对詹挽月的履历极为满意,一开始就委以重任。
詹挽月不负期待,半年多的时间就成了Eleanor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两个在专业领域的佼佼者,又同为女性,很难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撇开工作关系,詹挽月和Eleanor的私交也不错。
詹挽月到的时候,Eleanor正在抽烟。
Eleanor看见詹挽月,把烟盒往她那边递了递。
詹挽月一看烟盒,是她抽不惯的牌子,摇了摇头,用流利的英文拒绝:“味道太呛,你自己享用。”
Eleanor勾唇笑笑,没勉强,把烟盒收了回去,打趣她是个小女生,抽烟都只抽味道很淡的女士烟。
詹挽月当夸奖接受了:“小女生不好吗?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十八岁。”
Eleanor很坚决否定:“不好。”
“人最好的年纪不是年轻,而是掌控自己的人生。”
詹挽月微怔,随后笑道:“你说得对。”
热气球充气完毕,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们可以乘坐了。
Eleanor见詹挽月穿的单薄,让秘书去拿了一件自己的冲锋衣给她。
詹挽月没跟她客气,穿上后说:“过两天洗干净还你。”
Eleanor不在意地说:“送你了。”
将近六位数的衣服,对Eleanor而言只是一件衣服。
詹挽月知道她对器重的员工一向出手大方,开玩笑调侃她:“你不会事后让财务从我工资里扣吧?”
Eleanor甩给她一个白眼:“不要就脱下来。”
热气球上面风大,詹挽月才不脱。
她把拉链拉到最上面挡风,笑嘻嘻地对Eleanor说:“老板大气,谢谢老板。”
Eleanor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的狗腿嘴脸。
坐上热气球,驾驶员在旁边操作,气球慢慢升空。
飞行了几分钟,Eleanor突然开口:“luna,有个工作我想交给你去办。”
詹挽月猜到她不会无缘无故约自己单独见面。
她皆由身上的冲锋衣探问:“命运馈赠的礼物果然都标好了价格,茨威格诚不欺我。”
Eleanor看了看她,也在借此试探:“你现在还有脱下来的机会。”
詹挽月只笑,没动作:“我不想感冒。”
Eleanor了解她,这便是答应接手的意思。
于是,Eleanor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奔主题:“我想调你回国,去沪城,做phb在亚洲分公司的总工程师。”
詹挽月愣住。
过了几秒,詹挽月开口说:“cain应该不会同意吧……”
phb亚洲分公司的总裁cain是Eleanor同父异母的弟弟。
姐弟俩当初为了争继承人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
Eleanor作为胜利者,一上任就把弟弟cain赶出了澳洲,让他去跟自己的中国母亲团聚,管理分公司。
能跟Eleanor做竞争者,cain自然也不是草包一个。
这十来年,分公司业务蒸蒸日上,cain为phb打开了国内市场。
四年前,分公司在纳斯达克敲钟时,cain野心勃勃地对Eleanor说:“姐姐,我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Eleanor不甘示弱:“嗯,有梦想是好事,死人才没有盼头。”
一句话给cain气得脸色发青,最后拍出来的照片,cain的脸色像背了八百条人命。
姐弟俩如此这般势如水火,cain怎么可能同意Eleanor往她的地盘安插自己的人,而且还是总工程师这么重要的职位。
地产公司的职位分布,最高的职位自然是总裁,次级就是核心部门的总工程师,以及其他常规部门的总监,比如财务、行政、市场等。
核心部门分别是建筑设计、工程结构、工程造价。
phb的主要业务都在工程结构这一块,建筑设计和工程造价这两个板块以外包合作为主,公司也会招揽相关人才,但都是做一些辅助工作,不会在项目中扛大旗。
在phb,总工程师在项目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詹挽月如今在phb总部得器重,也还只是一个设计总监,上面还有总工程师。
Eleanor要调她去分公司做总工程师,那不是明摆着跟cain分权吗?
当然,也是给她升职了,还是一步高升。
Eleanor却说:“他已经同意了,否则我也不会跟你提。”
詹挽月惊讶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没说服,他来求我的。”Eleanor似笑非笑,“谁让他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又没有能力补。”
“什么篓子?”
“他接了个商业综合体的项目,工期都滞后六个月了还没交付,预算超支40%,投资方已经要撤资了。”
Eleanor冷呵一声:“这个篓子要是补不上,分公司得破产清算。”
詹挽月怔怔:“这么严重……”她追问道,“是什么问题导致的?”
“就是不知道问题所在。”
Eleanor看向詹挽月:“所以我才想调你过去。”
“怎么样?有勇气接受这个挑战吗?一旦成功了,你的事业就会更进一步。”
詹挽月反问:“如果失败了呢?”
Eleanor如实说:“我从不预设失败,我的大脑只会思考怎么做成一件事。”
詹挽月直白地问:“那我换个问题,我如果也没能解决这次危机,会降职或者开除吗?”
Eleanor想也不想:“不会。”
詹挽月现在心里有底了:“那我接受,都有你给我兜底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Eleanor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有野心的。”
“当然,谁会嫌自己赚太多。”詹挽月坦荡承认。
詹挽月同意接手分公司这个烫手山芋后,Eleanor让人事部以最快的速度给她办了调职手续。
一周后,詹挽月离开悉尼。
前往沪城前,詹挽月先飞了一趟京北,约以前的助理小姜吃了一顿饭。
她从京北建院离职之后,小姜没多久也辞职了。
辞职后,小姜进了中建旗下的子公司,大人眼中的铁饭碗。
詹挽月这一年隔三差五都能看见小姜发朋友圈抱怨工作,说想辞职,但又没有更好的去处。
小姜是詹挽月从实习生带起来的下属,工作能力优秀,这次她去沪城任职,身边正缺一个助理。
小姜听詹挽月说完phb分公司的情况,以及跳槽后自己的薪酬待遇,立刻掏出了笔电。
詹挽月以为她要现场查一查phb的资料:“不着急,吃完饭再查一样的,我给你一周的考虑时间……”
“不用了!”
话没说完就被小姜激动打断,她一边打字一边说:“单凭Eleanor会把重任交到女性手里这一点,我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我现在就写辞职信,一会儿回家收拾行李,明天跟你一起飞沪城!”
詹挽月愣了愣,劝她:“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一下?别在上头的时候做决定,分公司的麻烦还不知道有多大,这可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这是一条女性可以上桌吃饭的路。”
小姜眼里的不甘藏都藏不住:“我这两三年一直很怀念以前给你做助理的日子,参与项目,而不是沦为公司的边缘人,只能当吉祥物,处理行政方面的杂事。我明明也是科班出身,重点大学毕业的,但仅仅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我就不如男的,凭什么?”
“各行各业都是凭本事,为什么到建筑行业先看是性别,我不服。”
“詹工,我跟你走,这回要是栽了,大不了以后送外卖去,总归饿不死。”
詹挽月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
“放心吧,我是不可能让你去送外卖的。”
“我们都要上桌吃饭,还要坐主桌。”
第二天,詹挽月带着小姜前往沪城。
phb分公司这个商业综合体这个项目一直没进展,几个月的时间,在整个建筑行业成为出了名的烫手山芋。
没人想接手,都等着看这件事怎么收尾。
现在冷不丁空降了一个新的项目负责人,消息在行业内都传遍了。
梁序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跟詹挽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得到确切回复,他第一时间冲进了况承止办公室。
况承止刚结束一通电话会,梁序猝不及防冲进来,急吼吼的样子,门都没带上就往办公桌这边走。
他瞥了梁序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这是我的办公室,不是男厕所。”
“……”
“你他妈才着急上厕所。”
梁序没功夫跟他贫,说回正题:“挽月回国了!”
况承止顿了顿,随后问:“又有谁结婚?”
“结什么婚啊,她是调职!”
梁序把手机屏幕倒过去,给况承止看聊天记录:“她被调到phb亚洲分公司做总工程师了,是沪城那个商业综合体项目的新负责人!”
况承止脸色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