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闪电如一柄辉世的利剑，挣扎着切割漆黑的夜。
水雾散去，露出雨幕下的存在。如果说上帝创造了生灵，那这一定是上帝完美的造物，集优雅、高贵和诡谲于一体。
它有着类人的四肢和躯体以及一条长而蜿蜒用来保持平衡的龙尾，一身海蓝色的骨质鳞片上蚀刻着狰狞的黑色图腾，宛如骑士的钢铁甲胄般为它从头武装到尾，鼓起的肌肉像海浪一样在鳞片下涌动，镰刀状的鳍骨高高隆起，骨刺穿透皮肤成为它的背棘。
每一次的呼吸和吐气，周围的水元素都在与它共鸣，当它出现后，四周流水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减慢下来。
在那张被坚硬外骨骼覆盖的脸庞上，已经看不出悲伤或者喜悦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了，浓浓的蒸汽云从它口中呼出，黯黑色的火焰盘旋在它的瞳孔深处。
现在的它既不算是阿巴斯，也不算是贝希摩斯，这两种人格已经被某种神秘的伟力彻底抹杀，只剩下了海洋与水之王的躯壳。
“又是相同的开端。”
望着颠倒在天空中的至尊之墓，老人喃喃自语，在无边无际的叹息之墙伫立在他身后。
他想起了数百年前的那个年轻人，被他送出了纳斯特隆徳，假冒成一位人类帝王的皇亲贵胄。而后年轻人凭借血统立下赫赫战功，很顺利地潜入了当时人类最为强大的西夏王朝。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转，年轻人没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反而被当时的人类屠龙者识破身份，埋葬在了统万城的棺中。
就在最近的百年前，老人再次感知到对方的生命活动，只可惜很快就迎来了又一次的失联。
或许做为一枚棋子，年轻人的表现着实乏善可陈。但倘若只是为了摧毁人类中那些兴起的混血种势力，这枚以天空与风之王所制成的棋子倒也弃之可惜。
“这一次的结尾还会和上一次相同吗？”
“关东关西各地出现异常，神奈川县、千叶县、大阪府、京都府等等都发来了海洋灾变的实时监测数据！”
樱井七海耳边传来下属的汇报，紧接着辉夜姬在樱井七海的指令下调出沿海城市布置的眼线，随后再对比卫星的实拍，只见卫星地图上一圈圈的海拔等高线已经慢慢降为了负数。
在反复核实数遍后，所有人得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海洋与水之王的出现，令日本这个岛国被海水从四面八方团团包围，海平面上升到足以淹没日本的高度。
“大家长……我们现在该……”宫本一郎只觉得喉咙发干。
就在刚刚他从文件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画面，人群四散奔逃，日本的所有沿海城市陷入前所未有的交通拥堵，来自太平洋的巨浪在海岸线上竖起千米高的围墙，却违反物理定律地定格在天空中，就像是拱卫君王的禁军。
而执行局专员传输回来的视频仅仅只是打开截出的片段，宫本一郎就彻底愣住了，连汗珠沿着脸颊滴落都感受不到。
画面中的那个生物，真得是他们这些混血种能够杀得死的吗？
他不过是家族里的新人，真正接触屠龙事业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两年，而如今刚刚步入正轨，就遇到这样令人绝望的事情。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似乎奋力反抗已然沦为了笑话。
“如果害怕了，就离开吧。家族的航班行程里还有很多名额，随时可以去犬山君那里登记领取。”
事已至此，樱井七海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面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类乃至混血种的本能，血统也许能强化一个人的体质，但绝对强化不了一个人的心智，不会让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进化为看淡生死的狂徒，如果有，那一定是猛鬼众的劣质进化药水。
但这种放大内心的欲望和黑暗面最终沦为像丧尸一样的悍不畏死，真得算勇敢吗？
烟斗里的烟草燃烧殆尽，女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囊默默地倾倒、填装、点燃。
在从本家来这里的路上，那一大片的绿野都是她栽种出来的成果。
那是一种叫做鹤望兰的植物，喜欢温暖却会在冬天开花，花开时花苞犹如白鹤翘首远望，别名也叫天堂鸟，有着自由勇敢的象征。但很少有人知道鹤望兰有毒，花粉和根茎都有着神经毒素，在旧世纪想要徒手拔除一株鹤望兰，往往付出的都是生命作为代价。
在她手里握着的香囊中，一个按钮形式的开关就埋在烟草里。
蛇岐八家名下有些连卡塞尔本部都不了解的灰色资产，比如曾经位于新泻县中部柏崎刈羽核电站。
这个秘密或许只有橘政宗知道，但后来被樱井七海从橘政宗的笔记里发现了，因为这些投资建设核电站的钱正是从橘政宗的名下划走的。谁也不知道这座核电站建成的目的，樱井七海猜测它也许是赫尔佐格为最终决战选择的备用舞台。
在这些年的任期里，樱井七海所做的唯一一件向卡塞尔隐瞒的事情就是把柏崎刈羽核电站从新泻县转移到了东京郊外，按路程算的话，距离新宿区仅仅只有五十多公里，这个距离对于直升机而言只需要十数分钟就能抵达。
至于上一任家主源稚生，如果给源稚生足够的时间继承橘政宗留下的所有东西，樱井七海相信，以那个男人的才智，肯定也能从当年那些账目上找出蛛丝马迹。至于乌鸦给路明非他们看到的，都是樱井七海选择性留下的。
随着樱井七海话音落下，研究所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告别，但这个穿着深紫色和服的女人只是一昧地吸烟，她站在高台上也只站在阴影里，烟斗的红光随着呼吸发亮。
她启动的灭世级预案，是蛇岐八家最后的挣扎，也是交给风魔健治那个年轻人的唯一一次任务。
所谓下下策不过如此，那就是由风魔健治带领着家族的执行局专员将敌人引到柏崎刈羽核电站，然后引爆核反应堆与敌人同归于尽。
不管是谁，你想要战争……我们就奉陪！
这位从来都是以清冷美艳示人的樱井家主眼神如生铁一样坚硬。但她脸上却也挂着一道泪痕，那是她身为人母的脆弱。
风魔健治，出生于1991年8月3日，是她22年前和风魔小太郎相爱时生下的私生子，但风魔小太郎直到死去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还在卡塞尔学院里勤工俭学的儿子。从始至终樱井七海都向外界隐瞒着这个事实，这么做的没什么目的，她只想保护这个孩子，顺便用这种痛苦惩罚过去的人和过去的自己。
正如风魔小太郎自己说的那样，大家都是普通人，这些年里爱恨都乱七八糟的，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是风魔小太郎抛弃了18岁已孕的她，她也不会恨这个老人恨那么久；如果不是处在灾难面前的家族摇摇欲坠，她也不需要亲手送自己的儿子去死。
黑石官邸。
满头银发的男人背着手站在绝崖前，扑朔的湿冷海风吹拂着男人的鬓角，他望着极远天幕下的火光，似乎在想些什么。
“校长，外面风冷了，还请回到官邸里等待吧。”女孩的清冷声音从男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都说了我已经退休了，别再喊我校长了，否则我会认为这是在揶揄我。”昂热笑着回过头。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嗯……男神？”昂热摩挲下巴，“或者复仇男神？”
“呵呵。您真会说笑，不过论幽默程度，在我看来您的确是男神级别的。”
“是吗？年轻那会儿我的众多追求者里也有很多女孩秉持这种观点。”
零笑笑，跟在昂热的身后。
“他们也来这里对吗？”昂热问。
“您所说的‘他们’是指？”
“我想我们想到的是同一批人。”昂热耸肩。
他们穿过庭院，返回灯火辉煌的正厅，红木立柱位于两侧依次排开，三根石英玻璃圆柱就摆放在正厅中，里面装着红井被盗走的遗骸，莹润的灯光照在这些遗骸上，仿佛是佛龛里供奉的祭品，生动而诡谲。
在这些遗骸之间，穿戴日式大铠的骨架静静地矗立在一旁，它背后拖着骨翼，腰间别着镶缀宝石的名刀，神态和姿势威严地像是一位征战沙场战功累累的将军。
而苏恩曦跪坐在将军对面的蒲团上正吃着零食，笔记本摆放在小桌上，一旁的小炉上煎着茶汤，锡匙横在瓷杯上，两只暹罗猫绕着立柱和石英玻璃圆柱打闹。
“海洋与水之王出现了，现在全日本都陷入了恐慌。”
苏恩曦转过笔记本的屏幕，向面前站着的零说。
“老板这次下的赌注实在太大，”女孩啃了口苹果，口齿不清地接着说，“如果我是庄家，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杀猪盘我可一步都不会踏进去。”
“所以你不是他。”零淡淡地说。
“说得好像我很想当老板一样，谁稀罕。到时候每天上班都要看到你这样的三无妞，我就是有再大的激情都被扑灭了。”苏恩曦从上往下地扫视了一下零的身材，撇了撇嘴说。
零对此置若罔闻，似乎这些拌嘴都是日常，她邀请昂热落座，然后用熟练的日本茶艺为面前活过了一个世纪的老家伙斟茶。
“我只在乎老板会不会把奶妈组也赌进去，说实话我可不擅长游泳，到时候水淹小日本，你得救我，不然我们就得当新亚特兰蒂斯的第一批原住民了。”
“会救你的，连薯片一起。”零说。
“呜呜呜，感动到了。”苏恩曦哽咽着擦了擦眼角并未流出的眼泪，“宝子你真好，我不该说你是三无妞的，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到时候我可以按照你们的习俗烧给你。”
“刚刚说错了，呵呵，有你是老娘的服气。”
昂热小口抿着茶水，对两位女孩的打情骂俏并不在意，虽然这种名为雨露的日本名茶味道不错温厚甘甜，但显然他此时有些心不在焉。
“您是在担心路明非吗？”零放下紫砂壶，轻轻调小了炉火。
昂热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并不担心他，我只是习惯了，决定做一件大事之前，我都会这样自顾自地恍惚。”
“您居然也会恍惚，在我的认知里，您向来是无所不能的。”
昂热笑笑，老家伙沉默起来。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神也不行，这是他在漫长岁月里收获到的宝贵经验。他的心不在焉，不是因为路明非遭遇了海洋与水之王，而是他准备要去切断神的左膀右臂，只不过这个计划被如今的形势阻拦了下来。
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再沸腾，嫩绿色的芽尖儿也慢慢沉到了壶底。
“真得不需要我吗？”昂热问，他的手指沿着杯口滑动。
“是的。”零回答。
“也不允许我现在离开这里？”
“您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坐在了这里不是吗？倘若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先前的种种努力。”
“这点我当然明白，我可以伪装一个身份。”
“画蛇添足。”
昂热闻言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他没想到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但又意味深长。
“您要做得就是就在这里休息，等我替您温完这壶茶。”
昂热的空杯再次续上茶水，没有人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茶水的倾倒声，气氛有些静的出奇。
苏恩曦用手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刷起了剧，屏幕里画面闪烁，可苏恩曦却没有看着屏幕，以垂下来的刘海做遮挡，她的眼睛透过发缝观察着坐在零对面的那个变年轻了的老家伙。
她不是犯花痴，虽然她不得不承认昂热的确十分符合英伦绅士这个褒义词，但她可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而犯浑的女孩。她在打量对方，她的眼光里有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