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知否 如兰 05
如兰手腕上系着大娘子亲手编的百索,发髻间簪着丫鬟们刚摘下的石榴花,戴着自个儿做的钗头符,越发显得灵动娇俏。
一身天缥色衣裙让人一见生欢,吹散了这夏日炎热。
“阿娘。”
大娘子正拿着齐国公府的礼单愁呢,见了如兰过来,昏昏沉沉的脑袋当即一清。
“我的如儿穿着这一身当真漂亮极了。”
如兰身上的这身衣服是大娘子从自个儿的私库里取了一匹天水碧做的。
这种料子轻透凉快,一尺便值十金,又因成色皆是墨青类的色料,故而得了个天水碧的名字。
一般来说,除却顶显贵的人家,鲜少有人拿这般贵重的料子给十岁孩童裁衣,因为孩童的身量变化极快,几乎一年一个样。
但大娘子就是裁了!总共就一匹的量,她自个儿裁了件外裳,剩下的都给了如兰做衣裳。
如兰已经十岁了,趁着这次搬家便挑了院子搬出了葳蕤轩,大娘子是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生怕如兰哪里受了委屈。
她的如兰因为苦夏都瘦了!
如兰任由大娘子揉捏自个儿已经圆回来的脸蛋,等大娘子满意了才开口询问:“阿娘,这是什么?”
“这是齐国公府送来的礼单,咱们家还得回礼呢。”
如兰伸手翻了翻礼单,都是些端午时兴的东西,既不出挑也不敷衍,不至于让她阿娘这般纠结啊。
大娘子看出如兰的疑惑,没有说透,只是道了句:“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来读书,指不定要读多久,需得打好关系。”
小公爷,打好关系。
如兰懂了。
大可不必,她这一世不打算嫁人。
更别说是齐国公府这样空有虚衔又有强势长辈的地儿,就算是娶,也够给自己找麻烦的。
如兰是懂得如何哄自家阿娘的,三言两语便定下了回礼。
不见讨好,不见敷衍,很纯粹的一份回礼。
离开葳蕤轩后,如兰远眺皇宫方向。
宫城上方的龙影已有些虚幻,是当朝皇帝衰败的象征。
既已决定不再乱动用本源之力,如兰又翻出望气探运的风水之术,虽然看出的东西不多,但也足够了。
原先习这门相术时有灵力傍身,只是随手翻了翻,日后有机会还是得加以习练才好。
不过这龙气溃散便溃散,此消彼长便此消彼长,为何长的方向不是禹州。
又是哪里来的变数?
可以的话,她先下手为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平空炸响一声惊雷。
如兰:……
怎么?
大家都是变数,还区别对待了,那她还非得让灵一去瞧瞧,见不见血的再另说。
……
海州。
一位锦衣公子站在白家的盐田边儿上俯视着底下忙着晒盐的工人,身边站着个管事面露殷勤地说个不停。
任凭管事说的天花乱坠,顾廷烨连个眼神都懒得欠奉。
他打小就没缺过银钱,在汴京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令国公府的世孙也是说打就打。
要不是外祖父生前有言将这些家产都留给他,他才不会来这儿。
盐田管事见顾廷烨兴致欠佳,话头一转说起一些个乡间趣事。
“……前些日盐田还来个力大的小子,才十三四岁,一趟能比旁人多抗七八个盐包。”
顾廷烨喜好舞刀弄枪,闻言起了兴趣:“这个人可还在?”
管事立刻安排人去找,结果下头的人回禀说这小子的工钱是按日结算,今日都开工半天了也不见人影,怕是不来了。
顾廷烨知道后有些遗憾,却也未责罚管事,索性离开海州向着白马洞书院去了。
骏马驰过,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还有几个险些摔倒的。
在路边开茶摊的百姓,倒是见惯了这些公子哥儿,早早用帷幔将茶摊围了起来,防止烟尘溅到吃食上。
“饱了吗?”
一身粗布短打的少年直接吐出两个字:“没饱。”
坐在他对面带着斗笠的人直接抬手示意店家,店家连忙将刚蒸好的包子端过来。
“两位客官,小店今个儿就剩这些了,您看够不够。”
见少年点了头,斗笠人摸出一块儿约莫三两重的银子递给店家。
店家接过银子后笑开了花儿。
谁承想今日刚出摊就能收摊了,真是财神爷驾到。
刚蒸好的肉包散发着麦香和肉香,这些香味儿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没吃饱的少年先礼貌问候了下同桌而食的陌生人,得到对方不吃的回答后,以迅猛又不失仪态的姿势消灭了五屉肉包。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先前已经吃了六屉猪油素菜团子呢。
终于吃上顿饱饭的少年满足地端起粗瓷碗喝了口豆浆。
豆浆磨的并不细,入口有渣,豆腥味也浓,但不见少年有半分嫌弃,喝的一滴不剩。
“吃饱了吗?”
“饱了,我可以走吗?”
斗笠人摇了摇头:“我家主君说了日后管饱管穿,还可以教你习武,但你必须要读书习字。”
哇哦,听着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就像他原本在前往祭拜祖墓的路上,因为逆贼刺杀而掉落山崖,醒来时却一身赤裸地躺在茅草屋里。
要不是他跑的够快,就埋在茅草屋里了。
打听过后才知道如今竟还是宋仁宗在位的时期。
他这个大明太子来到宋朝,可真是羊入虎口……好吧,应当还没有人想到再过百年,这里会燃起熊熊战火,鲜血漂橹,民不聊生。
但对于朱标来说,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否则不等做些什么,先饿死在这儿了。
十四岁的朱标吃过苦,享过福,扛盐包不算什么,主要是吃不饱。
每日到手的工钱还不够吃饭的,只能睡在茅草堆里,若非他身板够结实,怕是早就倒下了。
所以当这个斗笠人突然将他从茅草堆带走时,朱标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根本没有可图的,瞧,谁会给死人吃三两银子的饭食,还有肉。
朱标礼貌问道:“敢问你家主君是哪位?”
“你答应了,才能说。”
朱标微笑道:“我有拒绝的余地?”
当然有,但主君说了,拒绝了就再问,问的多了总会答应的。
虽然这斗笠人什么话都没说,但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朱标叹了口气,谁让他吃了人家三两银子的饭食呢。
他如今别说三两,就是一文钱都没有。
也不知当初他那两手空空的爹是怎么荡平乱世,成为天下之主的。
但估计没有一上来就欠人三两银子的。
“你家主君是需要……护卫?”
朱标想了又想,自己这个黑户能被看中的就是先前展示出的力大吧。
“主君说了,你答应了才能说。”
少年虽衣着贫苦,举止间却自有风骨气度,即便落入下风,依旧是不卑不亢。
朱标的脾气一向很好:“那你家主君想做什么?这能说吗?”
斗笠人点了头:“主君想让百姓过得好,想让百姓归故土。”
茶摊里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店家的刷洗声,听到百姓的叫卖声,听到边境的风雪,听到故乡的呼唤。
“好,我答应了,现在可以吗?”
斗笠人不知从哪儿翻出的炭笔信纸:“你的姓名,年岁。”
既然已经答应了,朱标也不再躲躲藏藏。
“朱标,十四岁,九月初五生。问这个做什么?”
斗笠人将写了字的信纸叠好塞入怀中:“主君要给你办籍贯。”
朱标眉头一挑,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说道:“现在去哪儿。”
斗笠人:……
唔,它也不知道,总不能带这个人族住花盆吧。
“等信。”
好一个言简意赅的陌生人。
朱标往空了的粗陶碗里倒了些水,冲散了沉底的渣滓,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浑浊,模糊了倒影。
过得好,归故土。
听起来可真诱人。
当初他爹迟迟不肯立国登基,一直等到徐、常二位将军攻克大都,收复失地,自此定都应天,国号为明。
他曾私下问过,为何一定要等?
当时父亲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因为那边儿的百姓还在等着咱。因为很多人都盼着回去。”
忧百姓之忧,思百姓之思,方能为天下之主。
其实那一日父亲是何神情,朱标已经忘了,但这两句话他记得很牢。
为了这个,他也要去见一见这位斗笠人口中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