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桐怀山岱南古宅】月色缄默如晦（十）
“这不是普通的蜘蛛，算是半个精怪。”男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惊恐，自顾自地说道，“既有精怪的寿命，又有蜘蛛的繁殖力……唉，真麻烦。不用管它们，杀不完的。”
说着，便径直往前走去。
谢如晦已经完全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晕倒，实在是个奇迹。
就在此刻，大脑又开始刺痛，眼前一阵闪回，记忆深处莫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画面。
似乎……他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走过一条这样的走廊。
那时候还没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灯光也很明亮。有哪个长辈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完这条路后，便在一个满是熏香的屋子里停下。
然后……然后干什么来着？
那团光源随着他们一起移动，每到一块新的区域，那里的蜘蛛们便争先恐后地往黑暗处涌去，密密麻麻的一团簇拥在一起，于光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
“啪”！
一只篮球大小的蜘蛛突然从谢如晦面前的天花板上摔下，直接在他脚边的地面炸开，脆弱的头部被折断，在地上滚了几圈，正面刚好朝上，彻底暴露在光源之下。
竟然是一张狰狞而诡异的人脸。
“这种东西是人面蛛和普通蜘蛛繁殖生下来的，和人面蛛一样，都喜欢待在阴暗狭窄的地方。”走在谢如晦前面的男人语气轻松，“桐怀山实在是人杰地灵，还能养出这么大的人面蛛来，一个劲往你们宅子的墙壁缝里钻。”
“墙壁缝？？？”
“是啊，你过来的路上难道没有听见那阵咀嚼声？就是那只人面蛛在墙壁里面窜来窜去吃东西的动静。”男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谢如晦一眼，“要是我没猜错，你就是被那只东西拉进来的吧？运气真好。”
一想到那个画面，谢如晦的脸色又难看了不少：“它……它在吃什么？”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真想知道吗？”
说话的工夫，他们便走出了那条被蜘蛛密布的走廊，来到一间状似祭室的房间内。房间两侧立着烛台，正前方是一扇极为沉重的木质大门，其上刻满了古老而繁复的花纹。
男人随手一挥，烛台上便窜起火苗，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亮了大半。
谢如晦这才看见房间一角躺着一具骷髅，上面还挂着残存的皮肉组织，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了。
“就这里吧。别乱跑，死了可没人管你。”男人说完，抬腿就要走。
谢如晦人都傻了：“不是，这哪里安全了？！”
“前有尸体，后有蜘蛛，这里不是最安全吗？”男人似乎被他逗笑了，嘴唇翘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该不会觉得，现在这宅子里还有真正意义上‘安全’的地方吧？”
男人走了。原路返回，又从那条满是蜘蛛的路上回去了。
谢如晦是没有那个胆子跟着他，他默默地和地面上那具骷髅老兄对视了一会儿，找了个和其相距最远的角落，瑟瑟发抖地蹲了下来。
烛台上的火焰静静燃烧着，整个房间内安静无比，连不远处走廊里蜘蛛爬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谢如晦倚在墙上，看着那扇巨大而沉重的门，越看越觉得无比熟悉。他走过去试着推了推，如他所料，纹丝不动。
由于左镇潮先前对他的所作所为，谢如晦已经逐渐习惯在这种事上被打脸，竟然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回到角落里坐下，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终于彻底舒展开，他努力忽视掉那具骷髅，竭力闭眼催眠自己。
大概是一整日的奔波的确疲劳，又一直处于紧张之中，哪怕此时不过是虚假的放松，随着时间推移，他竟然真的有了几分睡意。
最终，在缓缓摇晃的火焰中陷入了沉眠。
*
谢如晦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6岁，在一个巨大的宅院里，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嬉笑打闹，四处奔跑。
他小时候长得矮，又不喜欢动，跑得很慢，经常被落在最后面。
和他一起玩的孩子，基本都是家里佣人或是帮工的孩子，再或者就是谢家的旁支。
他们不敢惹谢如晦，但也不会主动来找他，所以每次玩到最后，都会把跑不动的他送回房间里，再继续玩。
谢如晦看着那群孩子，总是很羡慕。
如果他也有那样健康的身体……或许爸爸妈妈和爷爷，就不会那么担心他了。
他的身体似乎有一些天生的疾病，听佣人们悄悄说过，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辗转送了不少医院，但好像都没有什么作用。
最后，他们只能把他送回这间老宅里温养。
每年都有一天，爷爷会拉着他走进一个满是熏香和木牌的房间，让他对着最上方的牌位上香磕头，求祖先们保佑他。
他偷偷看过一眼，那个牌位上的名字叫谢桐怀，其他的字他就不认识了。
每当孤孤单单一个人坐着的时候，那群孩子里，有一个叫做苏彤彤的女孩，就会悄悄离开人群，偷偷过来找他。
至于说些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只感觉和她相处的时候，很放松、很愉快。
久而久之，他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了。
佣人之中开始传一些谣言。他们说，苏彤彤那么受少爷喜欢，将来说不定会成为谢家的夫人。她爸不过就是个看祠堂的门房，这样也算攀上了高枝。
谢如晦听不太懂那些话，毕竟他从来不会好好上课，对大部分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字都不认识几个。
只是苏彤彤每次听见的时候，都会面色很僵硬，很别扭，笑容也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那时候谢如晦看不懂，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流言越传越广，终于传到了他爸爸妈妈的耳朵里。某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见过苏彤彤。
偶尔看到几回，还是能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她依然精致又漂亮，也打扮得很整洁，但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地，还会在她身上看见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谢如晦想去和她说话，也总是被她避开。
于是佣人之间又开始传，说苏彤彤她爸会在晚上打她，佣人住的厢房里经常能听见苏彤彤的哭声。可每次去敲门，人家又一脸和气地出来了，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佣人们不堪其扰，这件事于是又越闹越大。
直到有一天，苏彤彤那个在祠堂里看门的父亲，突然拦在他的面前，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磕头。
涕泗横流地哭诉，自己是为了少爷才教训女儿，不让她跑来勾引他的，希望少爷行行好，去劝劝老爷夫人，别把他赶出去。
谢如晦被吓坏了，这个男人也很快就被照顾他的人赶走，临走前还在不停地高喊。
第二天，他又在那群孩子里面看见了苏彤彤。
然而这一回，她的脸颊高高肿起，原本漂亮的长发也被剪得东零西落，白皙的手臂上满是焦黑的孔洞。
孩子们都被她的异状吓傻了，她却笑着说不要紧，就是摔了一跤，明天就会好的，继续若无其事地和大家玩捉迷藏。
只是那一天，一直到了傍晚，也没人找到苏彤彤。
也同样是那一天，谢如晦看见内院方向滚滚的黑烟，周围的大人们都很慌张，有人在喊着“祠堂着火了”，也有人拿着水桶往那边赶。
慌乱之中，他跌倒在地，就这样昏迷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好多天之后了。
祠堂烧毁了大半，但最重要的东西都还在。爸爸妈妈一直在忙上忙下，除了佣人，只有爷爷来看过他。
爷爷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无比虚弱的谢如晦，最终叹了口气，只是感慨了一句，都是因果宿命。
谢如晦还是听不懂大人说的话。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彤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