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换上白大褂,将头发仔细地盘起,塞进帽子里,又仔细地洗净双手,用酒精消毒。
消毒液的凉意渗入皮肤,郑锦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
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郑锦进入了特护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仪器的“滴滴”声更加清晰,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
病床上,严向前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全靠氧气罩输送氧气。
郑锦的心猛地一沉,严向前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走到病床前,习惯性地伸出三指,搭在严向前的手腕上。
指尖下,皮肤干燥而冰冷。
郑锦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
起初,指尖感受到的是一种麻麻酥酥、微小而急促的颤动。
随着力道的加深,脉象逐渐消失,那原本微弱的弹跳感也随之不见了。
最后,郑锦独按尺脉,指尖下,脉象明显弱于寸、关脉。
重按则几乎消失不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麻促脉……”郑锦心中默念,脸色愈发凝重。
麻促脉,意味着严向前体内已经是气衰血枯,生命之火摇摇欲坠。
一时间,郑锦心乱如麻。
按理说,此时应该用四逆汤,但严向前已经是急重症,四逆汤药效平和,恐怕难以奏效。
脑海中各种药方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破格救心汤!
只是,这药方太过猛烈,风险也极大,稍有不慎就会加重病情,甚至……
郑锦的手微微颤抖,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用,还是不用?
郑锦转身走出病房,摘下口罩,长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排出去,却怎么也排不净心头的沉重。
蔡文淑和严越立刻围了上来,眼巴巴地望着她,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郑锦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在场几人瞬间明白了——情况很不乐观。
蔡文淑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好在被严越扶助了。
严攀也明显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严越愣愣地看着郑锦,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哀求,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唯有严英,依旧尖酸刻薄:“装神弄鬼!装模作样!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说着还推搡起了郑锦。
郑锦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终于忍无可忍。
“严英,你再撒泼我就打你!”
“如果你还盼着爸有救,就给我闭上嘴!”
郑锦的最后一句话,让严越的眼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一把抓住郑锦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你是不是有法子?你是不是能救爸?”
这话一出,就连严英也都不敢闹了,直勾勾看着郑锦。
郑锦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有一个方法,但……很凶险,只有一线希望。”
刚升起的喜色,瞬间又被浇灭。
严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蔡文淑和严攀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可一线希望,也是希望。
在蔡文淑和严越的坚持下,郑锦迅速在纸上写下破格救心汤的药方。
主治医生周大夫接过药方,戴上老花镜,眯着眼仔细辨认。
脸色由疑惑逐渐转为震惊,最后,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这简直是毒药!”
周大夫一把将药方拍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剂量,手指颤抖。
“附子本就有毒,张仲景的四逆汤也不过八片,你这起手就是30g!”
“你……你这是要害死司令员啊!”
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从医几十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方子。
郑锦直视周大夫,眼神坚定如磐石,“我如果不是怕吓着你们,附子起手会是60g。”
“60g?!”周大夫气得跳脚,指着郑锦的鼻子,浑身颤抖。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干姜60g、甘草60g,山萸肉60g……你这是谋财害命!谋财害命啊!”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哪里是治病救人,分明是草菅人命!
“按照汉朝一两是16g来算,二两就是32g,我也没超过多少。”
郑锦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心里清楚,这是抢救严向前的唯一机会,她必须坚持。
“狡辩!你这是狡辩!”
周大夫被郑锦的“狡辩”气得七窍生烟,嚷嚷着。
“我要报公安!我要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一直沉默的严英,此刻也尖声叫道:
“妈!大哥!小越!你们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周大夫做了一辈子的医生,难道还能比不上郑锦?”
蔡文淑和严攀的脸色也变得犹豫起来,他们虽然相信严越,但周大夫的话也让他们心生疑虑。
巨大的风险和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内心备受煎熬。
只有严越,始终坚定地站在郑锦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周大夫面前,语气沉稳:
“周大夫,我知道您是为我父亲好,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尝试一切可能的方法。”
他转头看向郑锦,眼神中充满了信任:“我相信郑锦,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她没有理由害我们的父亲。”
随即,严越请来了值班的公安,在公安的见证下,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严越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动。
郑锦则愣愣地看着严越,心中涌现出沉甸甸地感动。
......
郑锦倒出熬好的药,浓烈的药味让她微微蹙眉。
破格救心汤,药如其名,猛烈如破竹之势,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碗递给严越。
“你来喂。”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严越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将药汁送到父亲唇边,一勺一勺,无比耐心。
昏迷中的严向前,喉结微动,艰难地吞咽。
病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向前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严越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手心渗出汗水。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郑锦也同样紧张。
破格救心汤,她只见过祖父用过一次,那一次,是从鬼门关拉回了一位濒死的老人。
而这一次,是她第一次用。
她很怕,怕自己做错选择,怕辜负了严越的信任。
但她不后悔。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依然会选择用这个方剂。
对医生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哪怕这希望渺茫如萤火。
郑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个小时,在煎熬中终于过去。
严向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爸!”严越激动地喊出声,眼眶瞬间湿润。
“向前!”蔡文淑和严攀也扑到床边,喜极而泣。
严英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郑锦是在谋害自己的父亲,却没想到,她真的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病房里,哭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唯有郑锦,在看到严向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压力和紧张瞬间释放,她虚脱地坐在地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昏迷的前一刻,她听到严越焦急的声音:“郑锦!郑锦!”
她想回应他,想告诉他,她没事,只是太累了。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人知道,这一个小时,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她赌上的,不仅仅是严向前的性命,还有她自己的未来。
好在,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