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柏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中显得分外严厉的面容,有些恍惚:“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大娘子,奴婢自买回来就被拨到你身边,满打满算,快三十三年了。”弄玉叹息一声,走到柏惠身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满头珠翠取下。
“三十多年了啊。。”
柏惠笑笑,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只有弄玉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屈府的奴仆只唤她为夫人或者主母,而只有弄玉,一直的唤她大娘子,三十多年都没有变过。
“我是不是变了很多。”柏惠对着铜镜想扯起一个稍微明快的笑容,可是这些年她似乎早就忘了该如何笑了。
镜子里的人脸颊僵硬,扯起的笑也不伦不类。
柏惠索性放弃,抬起手握住弄玉的手:“倒是你,性子一直都没变。”
弄玉拆发簪的手一停,眸中闪过心疼:“大娘子说哪里的话,奴婢这性子给您惹了多少事。
要不是您念旧,奴婢怕是早被拖出去不只打死多少次了。
奴婢倒是希望,自己能改一改这马虎的性子,别让大娘子操心。”
她将柏惠头上的珠钗拆下,俯身看向铜镜,哄着柏惠道:“大娘子哪有变,这不和年轻时候一样美?”
柏惠无奈摇了摇头,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鼻头泛酸。
年轻时候,她也算名满郢城的才女,她弹得一手好琴,又擅长管家,父亲母亲对她也多有宠爱,养的她心气很高。
但她嫁入屈家,总的来说,算是高嫁了。
成婚头几年,她和屈伯庸不像如今一样相敬如宾,他们是真的恩爱过一阵子的。
他会为她描眉,会吹箫与她合奏,也曾在屈家那些不好相与的长辈面前回护过她,他也曾在夜半三更动情时,一遍一遍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与她说着白头到老的誓言。
但那些画面终究太过美好,就如幻影,说散就散。
她生下婵媛时大出血,伤了身子,此后五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她每次去给婆母请安都如坐针毡。
而屈伯庸,却越来越沉默。
好似,他也觉得不能繁衍子嗣是她的错。
那段时间,她每天汤药不离手,就盼望着这种难熬的日子快些过去。
古琴她再也没有碰过。
她也渐渐将当年自己柔软的面容丢弃了。
有时候,她熬不住,她甚至想过给屈伯庸纳妾,但只要一提,对方就冷脸,婆母那边又催命一般的催她,若不是婵媛懂事,她真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去。
不能生、善妒、严厉刻薄,她快要被别人丢来的流言蜚语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好在,老太垂怜,在婵媛八岁的时候,她终于迎来了原儿。
她以为她终于熬过了最苦的日子,但以前一直念着不纳妾的屈伯庸却开始嫌弃她了。
虽然他不说,但见过他爱她的样子,不爱她的样子,她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
他开始接济清官儿,与她合奏,为她画眉,还与她生下了夕朝。
除了没有给她名分,夫妻间该做的他们都做了
她试着挽回过,也试着和他提纳妾的事儿,但他仍然一口回绝。
想到这,柏惠眼圈一红,心里堵的厉害。
当初她以为他还是爱她的,所以一直不愿纳妾,现在她想明白了,于屈伯庸而言,女人无甚重要,他需要的是一个贤惠能管事的主母以及一个温情小意的解语花。
恶名,善妒的名声她来背,而什么好事都是屈伯庸收下。
凭什么?
就是因为她太过听话,所以才将自己的女儿害死了!
她再也不要做回屈夫人,再也不要去面对屈伯庸无奈看着她的的眼神。
你怎么又无理取闹?
都见鬼去吧!
弄玉看着柏惠眼底欲落不落的泪与紧抿的唇,以及越来越冰冷的神情,心下一跳,她总觉得大娘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给我换上素服。”柏惠闭上眼睛:“离开之前,我要去看看姑娘。”
“唯。”弄玉低头抹了一把泪,将柏惠扶起,言语中有些欣喜:“那奴婢开始收拾行装。”
柏惠淡淡点了个头。
慈明堂。
柏惠除去了一身华贵的外服,头发被全部梳起,只用一支簪子挽着,她垂眸无声地跪在堂下,看的屈老夫人心堵。
“你这是又要闹些什么!”屈老夫人将拐杖捏得紧紧的,气的将地敲得砰砰响。
“母亲。”柏惠将手中的印玺举过头顶:“您也知道,生了原儿后,儿媳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难以承担这屈宅中馈之责。
请母亲怜惜儿媳,收回掌家权,允儿媳回乡养病。”
收回掌家权?
屈老夫人只觉得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她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缓过来。
这宅子里除了柏惠就只剩下那二儿媳。
可是,难道她骄傲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要将这管家权眼睁睁送去那庶出的贱人手上?
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但若是要她再出山来管这一大家子吃穿,她也是不乐意的。
这屈府就她最大,谁当家也短不了她,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她不想再费那个脑子。
想罢,她压下怒气,扯出一抹笑,慈爱看向柏惠:“我知道,定是庸儿又给你气受了,你且回去,老身随后就说她。
回秭归的话,以后就别。。”
柏惠打断她:“母亲,一切都与伯庸无关,这是儿媳自愿的。
儿媳已和夫君商议过,若是母亲不接这中馈,儿媳就将它交与弟妹,也省的母亲操心。”
说罢,她就要站起。
“慢着!”
屈老夫人闭了闭眼,几乎咬牙切齿道:“放我这吧。”
“唯。”柏惠将印玺放到小案上,恭敬给屈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媳退下了。”
“走走走!赶紧走!”屈老夫人偏过头,摆手轰人,只觉得气的脑门疼。
“母亲保重。”
柏惠留下了这句话,就退了出去。
走出屈老夫人宅院,弄玉就眼睛亮亮迎上她:“大娘子,都收拾好了。”
“都四十的人啦”柏惠下意识想要念叨一下弄玉,但想着自己快要离开这屈宅了,弄玉也不必在拘着性子,画风一转:“算了,这样就很好。”
“哎!”弄玉欢喜的点了点头,又问:“大娘子可要等主君回来告别,刚才我差人去问,书房里的下人说主君外出了。
想来要天黑才能归家。”
柏惠冷笑一声,屈伯庸怕是去昭家了。
“钱与地契可拿给公子了?”
弄玉点了点头。
“那不等了,启程吧,先去见一见婵媛。”柏惠说到婵媛语气就有些哽咽:“带一些她坟头的土走,这地方我此生怕是不会再踏足了。”
“大娘子别伤心。”弄玉笨拙的安慰道。
另一边,屈宅。
屈平将箱子交给陈曦和就走了,他赶着去送他母亲。
陈曦和跪坐在书房内打开箱子,就见里面装了等额的金饼与郊外庄子的地契,再往下则是有一封信。
陈曦和拿起那竹简,翻开读到末尾,释然一笑。
她喃喃低语:“这夫人倒是有些意思。”
她敲了敲桌案,细细思索,朝门外唤了一声:“夕昭姐姐,让大家收拾东西,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