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结婚?你提咱俩结婚?”林琳大吃一惊。
“对呀。我来时我爸妈又让我给你家说说,想让我想和你结婚!怎么,你不想?”
“啊,不是。我爸说什么?”林琳没想到他这次会提这事,也想知道她爹的想法。
“你爹说商量商量,得等你娘同意。你给你娘做做工作吧?”
娘在家再不当家,出嫁闺女这件事上还是得娘点头,当爹的不太好说什么。
林琳送走冷海洋,锁好院门回到屋里。
爹正和娘在房间里,三哥喊住她。
“琳琳,你知道刚才冷海洋给咱爹说了啥?”
“说啥了?我不知道啊。”林琳故作不知。
“你真不知道?他刚才说你俩结婚的事!”
“是?咱爹咋说的?”
“咱爹说回来和咱娘商量商量。”三哥停了下,问她,“你想结婚吗?”
林琳一下子脸红了,面对三哥,她不好意思说。就是,自己想结婚吗?想,也不想。
对于每一对男女而言,那甜蜜的爱情能够最终步入婚姻的殿堂,无疑是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深切的向往啊!想象一下,与心爱之人朝夕相伴、日夜相守,这该是何等美好的画面呀!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娘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自己又哪里还有那份心思去考虑出嫁之事呢?一想到要将病重的娘独自留在家中,而自己却跑去享受新婚的快乐生活,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啊!
娘含辛茹苦地将自己养育成人,如今她卧病在床,正需要有人悉心照料的时候,身为女儿的又怎能抛下这份责任,只为了自己的幸福就不顾一切地离开呢?所以,即便心中对未来的婚姻充满了憧憬,但此刻也只能暂时将其深埋心底,全心全意地照顾好娘才是当务之急。林琳没心思进房间了,一屁股坐下来,耷拉着脑袋,出神了。
一周过去了,没有人提起关于林琳结婚的事。三哥要回学校结束本学期的学业,林琳看护娘的任务加重了,每天只要能回家就一点不敢在外停留,快马加鞭往家骑。
日子就在一天又一天的重复中,平淡平常地走过,每一天都是上一天的复制粘贴,似乎又有不同。哪里不同?林琳顾不上细想,也没时间细想。
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无论是痛苦的还是欢喜的,日子都在飞快往前跑。这一跑就跑到了暑假。
林琳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冷海洋约会,就连在校门口见一面都是奢侈的。娘的胳膊不会再长住,只能每天用夹板固定住,因此也无法动。娘所有的行动只能仰仗别人,这让要强的娘越来越烦躁。癌细胞也越来越猖狂,疯了似的长。娘已经开始浑身都疼了。止痛药已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从开始的四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到一片、两片……
这天下午,爹带回来一个纸箱子,说是托关系找卫生局长批的杜冷丁。
林琳知道娘的病还在持续恶化着。现在娘一直在使用杜冷丁止疼,但这个药是管制药,不能随便开出来。而且用的多了人会上瘾,后果很严重。
可现在根本顾不上上瘾不上瘾的问题,只要能止疼,能让娘少受些罪,上瘾就上瘾吧。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娘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林琳每天都惶惶的,心里总觉得有事又不知是什么事,想坐下来细想想,又坐不下来。她每天看着娘,默默地做事,默默地想。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茫然地想。
这天早上,林琳收拾好厨房的一切,回到娘的房间,刚在椅子上坐下。
躺在病床上的娘抬抬手,示意林琳过来坐在自己旁边。
“怎么了,娘?你想做什么?”
“琳琳呀,娘的病看来好不了了。”娘轻轻抓住闺女的手,忧伤地说。
“娘,你别乱想。谁说好不了了,能!一定能!”林琳急忙为娘打气。
“唉,我知道你们是怕我难受安慰我的。病在我身上,我自己知道咋样。”娘的语气里充满失落和痛苦。
“真的,娘。你别想那么多,咱一直治着,总有法的。你看看咱村里好多肺上有病的不都治好了?”林琳边安慰娘边体贴地给娘盖上毛巾被。大夏天,一般人都觉得很热,娘却因为身上瘦的几乎皮包骨头,感觉不到热。
“我不想那么多,就是苦了你了,天天把你绑得死死的,年纪轻轻就一直伺候我这半死的人。”娘体谅地拍拍闺女的手。
“娘别这样说,我愿意。反正我也没事,陪着你正好。”林琳轻轻回握住娘青筋毕现的手,温暖却没有了柔软。
“还是有个闺女好!你从小就懂事、勤快,知道心疼大人。娘都知道。”
“他三个都有事,我没事就在家陪你。”
“是呀。你俩哥都成家了有了拖拽,小琪琪还小,你大哥大嫂忙。你二嫂也好几个月了,我也照顾不了。老三还在北京上学,我管也管不了那么远。一个男孩子,不管他。”娘顿了顿,“我就惦记你。你一个小女孩儿,将来到人家家当媳妇,不知道会咋样?”
“娘。”
“可不是呗。当年你姥姥走的早,留下我还没出嫁,一直在哥嫂跟前生活。那是你大舅大妗还算不错的,就那我还是个没娘的孩儿。天天在家得有眉眼高低,手脚得勤快。不然一大家人谁都嫌弃。”
林琳知道娘是在大舅大妗手里出嫁, 心里一定也有很多不如意,但又不能表示出来,毕竟是哥嫂,自己寄人篱下能不被嫌弃已经是好的了。还想有自己的想法?但当年不是还有姥爷吗?
“你姥爷那时候年龄也大了,五十多了,不当家了,家里成你大舅当家了。你大舅在大队当会计,有头脸,也要面子,对我也还算不错。可再好也不如有娘好啊!唉……”
是呀,电影里都唱着“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哪个没妈的孩子都心里有委屈。
“琳琳啊,你今年也二十二周岁了,虚岁就二十三了,在咱村里就是大姑娘了。和你一般大的都出嫁了,可娘不舍得你。娘觉得就你一个闺女,想让你在娘跟前多待两年,不想让你早早出嫁去给人当儿媳妇。”
“娘,我不出嫁。”林琳摩挲着娘的手,轻轻说。
“小女孩儿,迟早要出嫁。迟点出嫁呀在娘跟前还享能点福,要是到人家跟前当儿媳妇,不好过啊。”娘深深地叹口气,深有体会地说。
“现在谁还敢欺负儿媳妇?要是谁像当年奶奶欺负你一样欺负我,我就跟她吵!”林琳天真地说。
“傻孩子,哪能那样!那样人家会笑话的,笑话你不懂事,也笑话你娘没教调好你。可不能那样!”娘笑笑,觉得女儿天真单纯。
林琳沉默了,想自己以后会不会遇到欺负自己的婆婆,想自己要是遇到了怎么办,就按娘说的不反抗吗?能反抗吗?怎么反抗?
“以后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闹起来还咋过?男的也不给你一心的,都是向着他家的,吃亏的都是咱们女的!”
“那我就不给他过了!”林琳直接说。
“唉,妮儿,你可不能那样!娘就怕你将来由着自己。不过咋弄?离了婚你去哪?哪也没地去!听娘的!忍着点,慢慢熬。”
林琳一看娘焦急了,赶快“嗯”一声,答应了。
“琳琳呀,娘不能跟你一辈子, 你迟早得出嫁。到人家家在人家屋里,没娘家人撑腰,你要学会低头,别顶着干。”
“凭啥?她凭啥欺负我?”林琳想不通。
“琳琳,妮儿。娘这身体呀,撑不了几天。我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的,我知道自己得的病不好。娘谁也不担心,就担心你将来没娘了,咋办呀!”说着,娘心痛的流泪了。她怕自己的宝贝闺女将来也跟自己
一样是个没娘的孩儿。
“妮儿,前两天你舅来了,和我说起来了。我就知道我的病不是好病,不然你舅不会劝我让你出嫁了。”
林琳一听又惊又怨。惊的是舅舅竟然给娘透露这信息,娘多透亮,一听就明白。这不,娘猜个大概了。怨的是,舅舅太不应该了,一家人这几年死死瞒住娘的病情,谁来了都先悄悄告诉对方,不能透露娘是癌症的病情,免得娘失掉信心。许多癌症病人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绝望了,病情急转直下,再高明的医术也回天无力。
她又急又恼,冲口而出:“我舅是胡说的!你就是个胸积水,不是那些绝症,会好的!我舅不懂乱说!”
“你们不用埋怨你舅,他不说我也知道。你舅也是为你好,怕你将来像我和你舅一样,都是在别人手底下成家,那难的哩!”
这林琳知道,舅舅是弟弟,后来娶媳妇成家分家,都是大舅大妗说了算,所以就是明知不公也无能为力。二妗进门后不服劲,和姥爷哭诉,姥爷本就性子柔弱,不当家后更没办法。又和大舅争,结果可想而知。
“我让你舅给你姨捎信,让她明天来一趟,商量商量你的婚事。你出嫁了吧。”
第二天下午,姨和舅舅一起来了。进门看到瘦得脱了形的妹妹,还没开口说两句话,就哭了起来。
爹焦躁地埋怨姨,让她不要哭,这样会影响病人情绪。本来不是大病,就是目前有点反复,这让你们姐弟俩搞得跟大病似的。
姨听了,这才知道自己有点莽撞了,不该当着妹妹的面哭,急忙收住眼泪,擦擦眼,自嘲:“你瞧我这眼,真是的。从小就爱哭,就是,又不是啥大病,过一段会好的。”
舅舅在一边也赶紧圆:“就是呀,姐姐,三姐不是大病,慢慢就好了。别哭了,三姐看了难受。咱姐仨说说话吧。”
林琳知道姨和舅舅的来意,分别给他们倒了杯水,走开了。
林琳到厨房捅开煤火,准备晚饭。早点烧好饭晾着,姨和舅舅吃过了可以住下可以早点回自己家。
水还没有烧开,林琳听见爹喊她过去。她急忙把火门堵住点,让火小点,不让水那么快烧开。
林琳来到娘的床前,这时娘靠在摞起来的被子上。
“娘,咋了?”林琳弯下腰轻轻问。
“你坐那。”娘虚虚地扭脸往旁边,林琳知道让她坐到小床上。
“这不你姨和你舅都来了,说说你的婚事。”娘喘口气,虚弱地说。
爹在旁边用手帮娘在背后捋捋,顺气。
林琳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堵在心头,挪开目光不看娘。
“刚我和你舅、你娘商量了一下你出嫁的事。听你娘说你也找好婆家了,都两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出嫁了。”姨说话一向比较直接。
林琳没说话,她对自己出嫁这件事始终没考虑清楚。
“琳琳啊,娘的身体一天天不行了,就算好也不是一天两天。过了年你就二十三岁了,不能一直耽误你在家不出嫁。我和你姨和你舅,这不你爹,都商量了一下,正好那个男孩家也一直想让你俩办事,你就把事办了吧。”娘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又累得直喘气。
林琳见状,赶紧过去给娘倒点热水,喂了娘一勺。又打开一小瓶三哥邮过来的太阳神口服液让娘吸一口。
姨和舅舅吃了晚饭,也没再多停,趁天黑前赶回家了。
林琳送他俩出院门,一出门舅舅叮嘱林琳:“你别瞧你们说你娘的病能好,你娘不傻,心里清楚得很。你别不当回事,琳琳,赶紧出嫁吧。”
林琳不置可否。
姨在一边又抹开了眼泪:“琳琳,你舅说的是。你赶紧出嫁了,你娘就不牵挂你了。就你这一个妮儿,你娘一直不放心你。早晚都得出嫁,早点办吧。”
林琳茫然地看着前方,不记得自己点头了没。
林琳收拾好一切,也回到房间,坐到娘的旁边,问娘热不热,见娘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下午大人们商定,回去找会看日子的二表哥,让他把林琳和冷海洋两个生辰八字合一合,看有啥说法。依娘的意思,什么合不合,都是乱说的。就直接找个方便的日子办办事就行。
娘是一个很通透有头脑的人,虽然有时被封建传统思想束缚,有些言行身不由己,但她的见识可和一般的农村妇女不一样。她不迷信神佛,不信那些鬼鬼神神道道,说要是那些能管用,世上就不要警察啥的,冤死的人做成鬼直接自己报仇就算了。磕头烧香的事,跟着做做就行,别当真。那么多人求神,就是有神他也忙不过来呀。何况谁见过鬼神,鬼神又帮过谁?都是自己想的。
在孩子们结婚找对象这件事上,娘更是开明。儿子们的婚事自己做主,大人只提参考意见不做决定,毕竟将来人家俩过日子了,大人掺乎那么多干嘛?净给自己招仇恨。只管闺女找婆家的事,要严点,帮着把把关别被男方骗了。可惜现在自己身体不争气,许多事无法去做,只有靠闺女自己了。
“琳琳,你二表哥不管说啥都没用,只要你俩愿意。你说,你俩都愿意不?看你俩也走的怪近了。”
“嗯,愿意吧。我没啥,冷海洋对我也挺好的,也说过好几次想让我结婚。”
“嗯,那就好。你俩愿意就好说了。那他家啥意见?前一段他来时倒说了他家想办事。”
“呃……我去他家时,他爹娘说过几次想让我和他结婚,我都说你和爹不愿意我出嫁,嫌我小。看他妈说的吧……也是愿意的。”
“行,行。那就等你二表哥看个好日子,你俩办办事吧。瞧我这样啊,难好了。”
“娘,你别这样说。想给我办事,行,别一直说你好不了,能好了!能!”
“你哪天去和那个冷海洋说说,看看他家啥意思,今年办事行不行?”
林琳抽了个娘看起来精神不错的下午,跑到乡政府门岗给冷海洋打电话,告诉他今晚想见他一面。那边的冷海洋一听,兴高采烈,好几天不见女朋友了,他也不好意思一直上门见面。
回家和爹娘说了一声等冷海洋下了班让他来一趟,娘说声好,就要躺下了,看起来情绪不高。
在娘的要求下,林琳帮娘又洗了个头,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的床单和毛巾被。
“把窗户都开着,别叫人家来了闻着哪都是味儿。越是病人越得注意干净。”
“好!有几个像娘那么爱干净?我去他家,他家很一般,感觉不是多讲究的。”林琳逗着娘,又说了对他家的看法。
“能想到。他老家不是说是黄泛区的?咱这的人都知道他们那的人都是只说吃,不管家里。咋了?洪水一来啥都冲走了,还不如吃了有用。”
“哈哈,好吃懒做!”
“也有点吧。没法,就那,老百姓养成习惯了。”
“我估计他妈就是有点那样,你看他家的东西上有灰,桌子上摆得乱七八糟,窗台上地上都有扔着的鞋袜。娘,你不是说窗台不干净人就不利亮?还有,他妈爱踢拉鞋,拖拖拖,不提鞋跟。”林琳想起来冷海洋家的环境可比自己家差多了,他妈除了第一次见穿好了鞋,后来每次见到都是踢拉着鞋,忍不住给娘吐槽。
“呵呵,这妮儿,这时候说起来了。你早不说,早说我就不让你和他谈了。大人不利亮,家里就不干净,你能习惯?”娘笑着点了闺女的额头,心下了然地说,“知道你相中那孩儿了,怕我不愿意。”
“嘿嘿,就是就是。他家是他家,他是他。将来我干净,收拾就行了。他妈我管不了。”林琳被说中了心思,撒娇地抱抱娘,很有信心地说。
娘嘴上没说,不愿意打破女儿的幻想,小孩子哪知道过一家的凶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