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聿晟脸色黑的难看,在他发怒直接将人丢出去之前,祁延及时上前将昏迷过去的人接了过来,并开口道,“影三失礼,主上恕罪。”
夜风寒凉刺骨,陆辛戾掩唇轻咳几声,嘴角掩着揶揄的偷笑,拢了拢肩上的衣物,抬步走来,出声解释道,“影三白日重刑加身,并未妥善医治,还请主上莫要怪罪于他。”
段聿晟眸色深了深,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心中了然,面色依旧是沉冷的,他无意在此时苛责,愤愤的甩了甩衣袖,厉声道。
“那你便去给他治治,治不好就不要回来了!本座身边不留废人!”
陆辛戾视线落在祁延怀中人身上,面上隐含担忧,闻声,欠身应道。
“属下遵命。”
说完,段聿晟没再停留,转身进了殿门。
其余影卫躬着背脊,见主子身影消失在大门处,才直起身来。
吕朵紧随其后,她抬眼看了看门外几人,视线在昏迷过去的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目露担忧,但未曾多言,拉着殿门缓慢的合上。
陆辛戾看着其余影卫率先提议道,“宫中各处还需你们前去善后,影三就先交给我吧。”
祁延抬眸看向陆辛戾,他是大夫,医术精湛,楚厌殊交给他不会出问题,便点了点头。
牧闻砚微微欠身,很快下了台阶离去。
另一边,贺阎的视线却久久凝望在关闭上的红漆木门上。
那一抹淡黄的颜色在眼前挥之不去。
贺阎两手拎着弯刀,无措的抬手挠了挠脑袋,垂眸抿唇,笑的腼腆。
陆辛戾将楚厌殊接过来靠在肩膀上,空余间,视线瞥向几步远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位身形挺拔消瘦的青年人,面容尚且青涩,性子单纯活泼,即使经受了严苛残酷的影卫训练,心性未变,依旧良善质朴。
陆辛戾的目光落在贺阎身上,他眼睛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与温软。
只可惜,他眼中的人,却对着早已关上的殿门笑的羞涩。
那是少年有了心仪女子才会露出的痴傻神情。
祁延和牧闻砚先行离去,陆辛戾没让自己的思绪飘开太久,刻意移开了视线,稳住心神,抿了抿唇,带着楚厌殊回了执剑阁。
陆辛戾拖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还好凌云殿距离执剑阁不远,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架得住那么长时间。
将人搁置在榻上,又是熬药,又是喂药,又是换凉水冷敷,还给楚厌殊身上早已渗血的绷带拆掉重换,陆辛戾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可以停脚歇息会儿。
后半夜的时候,一名执剑阁的普通弟子接下了照看病人的任务,陆辛戾如今的身体经受不了通宵熬着。
为避免病人救回来了,他却可能倒下的情况,陆辛戾不能太过放肆,乖乖收拾好药箱,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
清晨时分,执剑阁院中的薄雾还未散去,在阁中内外已经有许多弟子起来练剑了。
在成影宫,武功高低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很多,无论是得到主上的另眼相看,还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对于提高内力,强健体魄,任何弟子都不会懈怠。
在执剑阁一处较为偏远的一栋竹楼内,楚厌殊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逐渐明晰,入目的是熟悉的穹顶。
桌边的窗户紧紧的关着,但挡不住外面日头强盛的太阳光照射进来。
彻夜的高烧让楚厌殊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哪怕已经退烧了,这会儿脑袋仍残留着微弱的闷疼。
楚厌殊抬手捏了捏眉心,喉咙干涩的厉害,他试图撑起用手臂身子,这一使力,才发现自己身体疲软的厉害,病魔肆虐过后,徒留疮痍的病体。
楚厌殊低喘一声,费力坐起身,甩了甩晕乎的脑袋,扶着床栏走到桌前凳子上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缓解了涩痛难忍的嗓子,也让他因为高烧搅的一团乱麻的大脑逐渐明晰起来。
昨晚意识消失前的记忆回笼,这让楚厌殊本就发白的脸色更了一分,他记得自己是突然间失了力气,好像是有人在他背后扶住了他,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责罚呢?主上后来都说了什么?他好好的在房间休息,莫不是有人替他扛了罪责?
楚厌殊思及此,心中忐忑,登时就站起身了,因为生病且长时间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心中焦急,气血翻涌,导致眼前阵阵发黑。
楚厌殊撑着桌子缓了几息,正要推门而出,那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的钻入这间少有人气的屋子里,在一缕阳光映照下,空气中飘荡的灰尘清晰可见。
来人是陆辛戾,一袭红衣,纤细瘦弱的手拎着药箱,风尘仆仆赶来,见人醒来,脸上露出笑来,那只没有任何遮掩的赤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醒了呀?药熬好了,过来喝吧。”
楚厌殊面色有些急,闻言却上前一步问道。
话一出口,嗓音干哑至极,“陆大人,昨夜……”
陆辛戾闻声抬眸看向楚厌殊,见人一副心急的模样,顿觉有趣。
“怎么?”
楚厌殊哑着嗓子问道,“昨夜我突然昏过去,刺客一事,主上可有迁怒他人?”
陆辛戾知道他要问什么,面上笑意不减,“想知道主上怎么责罚你们?怕影二将罪责担了去?”
楚厌殊神情紧绷的点点头。
陆辛戾见此,将药箱里的一碗汤药端出来,推到楚厌殊跟前的桌子上,笑眯眯的说道。
“老实喝完,我就告诉你。”
楚厌殊脸色瞬间紧绷,定定的看了那黑糊糊的汤药一眼,没有迟疑,认命的端起碗喝了个一干二净,眉头因为药液涩苦而无意识的蹙起。
陆辛戾将人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饶有趣味的轻啧两声,似是揶揄似是抱怨,“昨晚给你喂药,弄了我一身汤汤水水的,你可记得赔我衣服。”
楚厌殊闻言,神情有些僵硬,但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什么。
陆辛戾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笑着看他,似乎是从楚厌殊冰冷的一张面瘫脸之下看出了什么端倪。
楚厌殊偏了偏头,刻意躲开了对方探查的视线,哑声道,“抱歉。”
陆辛戾见人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的笑了两声,丝毫没收敛。
楚厌殊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苍白的面色泛了点红,他正了正色,肃然询问道。
“主上可有责罚影二?”
陆辛戾见人老实的把药吃了,任务完成,一脸轻松的耸耸肩,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
“还是你自己担着,不过你今天可以休息,等明天再去戒律堂领罚吧,影二他们都好好的,少操心了你。”
楚厌殊紧张的心绪松懈半分,思虑着又问道,“我突然昏厥,主上可有生气?”
他这番失礼,少不得要受些责难吧。
陆辛戾闻声想到了什么,神情狐疑的抬眸打量了楚厌殊几眼。
楚厌殊站着没动,静静让人看,只不过陆辛戾的神情有些古怪,令他刚刚松懈的心绪瞬间绷紧了。
陆辛戾脸色一阵变化,最终嬉笑的起来,他决定暂时不说这件事,不然以楚厌殊的薄面皮和在主子面前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他可是被他们的疯主子抱进怀里了!
多吓人啊!
楚厌殊为人木讷正经,这种事对他打击指定很大!
陆辛戾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主上念在你是因病失礼的份上,不予追责。”
闻声,楚厌殊没有怀疑,顿时松了口气,他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近里间,将床底下柜子里,放置的一个褐色小布袋拿了出来。
楚厌殊摸出里面几块的碎银,又将空空如也的布袋子放回原处,转身走到陆辛戾面前,将几块碎银搁置在了桌面上。
陆辛戾莫名的看了楚厌殊一眼,眼神充满了疑惑。
楚厌殊清咳了几声,垂眸解释道。
“衣裳钱,还有汤药钱,可能不太够,其余的等下个月再还你。”
说完,似是知道陆辛戾会嘲笑他,楚厌殊冷着脸,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陆辛戾看着桌子上可怜巴巴的几块小小的碎银子,伸着手指头挨个点了点,一共六块。
够买个什么?
他的一片衣裳角吗?
陆辛戾一脸黑线,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不说成影宫会吃人呢,这里对门下弟子待遇的确不错,弟子每个月能拿到的月例很高,可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整日受伤买各种药材啊。
楚厌殊受伤的次数最多,对于伤药方面的花销极大,甚至根本不够。
陆辛戾叹了口气,将六块碎银塞进了衣袖里。
他感叹道。
虽然他是个大夫,不需要花费钱财在汤药方面,但其实他也很缺银子啊。
陆辛戾万分无奈的拢了拢衣袖。
楚厌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陆辛戾出来了,又冷着脸进屋去了。
他没有跟陆辛戾打招呼,就像看不见这个人一样。
陆辛戾:“……”
被人当了空气,陆辛戾那只赤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
等陆辛戾离开之后,楚厌殊让管理杂事的弟子准备了些热水,发烧出汗,身上粘腻的厉害,后背和前胸都被绷带包扎着,他用汗巾将其他地方擦了擦,洗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
天色尚早,白天不是楚厌殊值班,他将湿漉漉的发丝擦拭半干,随意的用帛带束起,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端着盆去了后院水井旁洗衣服。
入秋了,天气冷了,这井水倒不如热天的时候那么冰凉了,反而有些温热。
皂角揉碎进水里起了泡沫,楚厌殊慢慢的揉搓着衣服,将上面覆着的血迹一一搓洗掉,很快盆中的清水就被浸泡成了红涔涔的血水。
后院来来回回走动的弟子不少,楚厌殊坐在小木板凳上,能感觉到他背后落了几道打量的视线,有探究,有好奇,有嫉妒,有嫌弃。
只不过这些,楚厌殊通通不管,专心致志的洗衣服。
受刑的时候毁了一件影卫服,这是个人原因损毁,若是要到拂袖堂换新,是需要交银子的,可是他最后的几块银子也赔给了陆辛戾。
真真是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没钱添置新衣服了。
楚厌殊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