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十来分钟后,来到明晟云庭。
司机轻车熟路,径直开向停车场。
夏明哲突然让司机停车。
他从副驾驶回头,对姜宁说:“老爷子说他在小区门口等你。”
夏雷不知道开车的人通常会经由地下停车场上楼,他只是想尽快见到姜宁。
要不是夏明哲去公司处理点事,他都想跟着儿子一起去接孙女。
消息发得及时,车子刚好在小区外的路口。
姜宁扭头看向窗外。
雨下大了,水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往下滑落,让人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这老头儿……风大雨大的,她又不是小孩子,用他接?
姜宁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陆骋。
陆骋瞬间会意,立马下车撑起伞。
夏明哲也拿了伞跟上去,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带路。
下雨天,哪怕是大年初二,小区门口也冷冷清清,偶尔有人撑伞进出,脚步匆匆。
姜宁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卫室岗亭门口的夏雷。
他穿着中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直上直下的版型,弯曲的腰背格外明显。
一夜之间,夏雷像是老了好几岁,精气神明显差了。
姜宁加快脚步走过去,夏雷眯起眼睛认清了人,脸上浮起笑来,顶着雨迎上去。
撑伞的两人甩开大步跟过来给一老一少遮着。
雨丝落在夏雷稀疏的白发上,像是铺了一层白砂糖,姜宁拿袖子替他擦掉,板着脸说:“苦肉计没用,少给我来这套。”
嘴上不饶人,动作却很诚实。
今天气温只有几度,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冰得刺骨疼,姜宁怕他冻着,取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夏雷颤巍巍的去拉她的手,又怕她不高兴,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姜宁居然主动牵住了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呢?
苍老干瘦,枯枝一样,一层薄薄的皱巴巴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冰凉。
夏雷眼眶泛红,“宁丫头……”
姜宁嘴唇绷紧。
老头儿以前都叫她姜丫头。
她心里不痛快,脸色不好看,但又不忍心让老人家伤心,所以还是乖顺的跟着,任由夏雷牵着往里走。
进了家门,夏雷殷勤的忙前忙后,又是拿吃的又是拿喝的,嘴里还在招呼儿子快去洗水果。
各种零食堆满了茶几,光薯片就有好几种口味,还有各种辣条,大白兔奶糖和旺仔摇滚冻。
还有喝的,爽歪歪、娃哈哈、旺仔牛奶……
这些东西显然不属于夏家父子,是他们为了她的到来特地买的。
多是小孩子爱吃的一些东西。
像在弥补什么。
端着水果出来,夏明哲拆开一盒旺仔摇滚冻,笨拙的撕开封口,把一个个果冻倒进盒子里,最后撒上糖粉,用力摇晃后递给姜宁。
“你爷爷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姜宁冷眼看着他,“我已经成年一百零六个月了。”
夏明哲僵在原地,半晌后脸上挤出苦笑,“抱歉。”
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陆骋左看右看,起身从夏明哲手里接过摇滚冻,笑着缓解尴尬,“给我吧,我还没吃过这个。”
姜宁扭头瞪他一眼,站起身,双臂抱胸,从表情到动作都是典型的抗拒状态。
“聊不聊?不聊我走了。”
夏明哲取了张湿巾擦掉撒在手上的糖粉,“跟我来。”
姜宁迈步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嘴里含着摇滚冻的陆骋,“你不来?”
陆骋拿余光瞄了夏明哲一眼。
很显然,他这个便宜老丈人不想让人跟着。
他眼珠子一转,很快想到借口,“我陪夏爷爷聊聊天。”
夏雷反应也很快,“啊,对,正好,我这个手机最近来电话老是没声音,小陆你给我看看……哎,我手机呢?”
姜宁懒得搭理这俩唱双簧的,跟着夏明哲走进房间。
门一开,看到里面的布置,姜宁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时间割裂感。
明晟云庭是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夏明哲家正对中庭,视野开阔,采光极佳,超宽大平层,装修采用简约现代风,设计感十足。
但这个房间里的装潢特别具有年代感。
装着推拉玻璃门的橱柜,桌子上铺着白色镂花布,老式沙发椅,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欧式的挂珠台灯。
年代久远,珠子明显泛黄,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
墙上挂着原木色的相框,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照,出现最多的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姜宁的目光定格在一张单人全身照上。
波光粼粼的湖边,女人伏靠在栏杆上,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侧着头,一头长卷发自然垂落,碎花红裙被风拉扯,扬起恰到好处的高度。
泛黄的照片,仍旧掩盖不住女人的生动明艳。
姜宁总算知道自己这模样随谁了。
“老房子拆迁,我把和你妈妈的卧室原模原样的搬了过来。”
夏明哲站在窗前,推开老式的木框玻璃窗,“以前这外面是条河,没事的时候,她总是趴在窗上看人家钓鱼,要是有谁上了大鱼,她能笑得比人家还开心。”
姜宁探眼一看,视线逐渐模糊。
外面是中庭花园。
没有河,也没有钓鱼人。
她转过身继续打量屋内。
老旧的陈设,整洁有序,就像从时间胶囊里取出来的老照片,一帧帧呈现着多年前存在最后又消失的温暖。
夏明哲走到墙边,按开隐藏门,里面还有个小隔间。
姜宁一眼就看到门后的竹编婴儿摇篮。
慢慢走过去,如猜想的一样,隔间里全是婴儿用品。
除了摇篮,还有配套的小褥子小被子,旁边一排架子上是整齐挂起来的小衣服,贴身的外穿的,粉粉黄黄,可可爱爱。
夏明哲握着一件花毛衣的衣袖,忆及从前,眼底满是眷念,“这些毛衣都是她亲手织的,从确定怀孕开始,她就笃定肚子里一定是个小姑娘,所以全部准备的女孩子的东西。”
姜宁拿起一只虎头鞋。
精致小巧的鞋子,造型俏皮可爱,仔细看,针脚细密紧实,只是虎头和鞋面连接的位置显得有些杂乱,绒布上针孔明显,一看就是拆改了很多遍。
夏明哲说:“这也是她做的。以前楼下住了个婆婆,老伴儿走得早,孩子出国了,她一个人住,在院子里侍弄了很多花,还养了很多狗,她经常去看望婆婆,织毛衣做鞋这些都是跟那个婆婆学的。”
随着夏明哲的讲述,姜宁脑海中浮现出一老一少在开满花的小院里做虎头鞋的场景,脚边还伏着几只酣睡的小狗。
嘴角扬起,眼泪落下来。
姜宁默默拭去泪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