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天,仿佛还眷恋着冬日的余威,夜幕一降临,彻骨的寒意便肆意蔓延,冷得好似世间万物都要被冻得凝结成霜、结成坚冰。
道观所在之处,四周山林静谧,唯有呼啸的北风在林间横冲直撞,吹过光秃秃的枝丫,发出尖锐又凄厉的声响,仿若鬼哭狼嚎,为这寒夜添了几分阴森与冷寂。
天空中,厚重的云层严严实实地遮蔽了星月的光辉,使得夜色愈发浓稠如墨,仿佛一伸手便能触摸到那化不开的黑暗。
道观的屋檐下,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昏黄黯淡的光晕在狂风的肆虐下,忽明忽暗,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好似随时都会被这无边的寒夜彻底吞噬。
童子歌在观门口已来来回回踱步许久,却依旧无法驱散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寒意。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牢牢地锁定在那条蜿蜒曲折、通往山下的小路上。
身旁的小道童早就困意十足,接连不断地打着哈欠,一双眼睛满是惺忪,抬手揉了又揉,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公子,时辰不早啦,快落锁了。”
秦侍卫走过来,让那道童回去休息,好心提醒道:“娘娘,陛下说是要去北疆大营的,此处并不顺路,应该是不会......”
童子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再等等,我等会儿就回去。”
远处山下隐隐约约似有几点微光闪烁。
童子歌只当是自己在这寒夜中久站,已然冻得神志不清,出现了眼花的幻觉。
可那光亮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逐渐汇聚成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光带,与此同时,隐隐约约的车马声也传了过来。
只见那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犹如一条蛰伏在黑夜中的巨龙。
一盏盏灯笼里,昏黄的烛火在凛冽的寒风中奋力摇曳,挣扎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侍卫们表情肃穆的面庞,以及他们手中那明晃晃、寒光闪闪的兵器。
车轮沉重地碾压着地面,碾碎了路上那一层薄薄的霜,发出沉闷又单调的吱呀吱呀声响,在寂静的寒夜中传得很远很远。
身处这破旧道观之内的童子歌,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仿若灵魂出窍,整个人都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仿若神迹降临般的场景,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大脑也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甚至完全忘记了按照规矩跪下行礼。
銮驾刚一停下,皇帝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掀开轿帘。
随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童子歌走去,脚步坚定有力,带起一阵风。
他周身裹挟着銮驾内馥郁醇厚的龙涎香,那香气丝丝缕缕,混合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强势又浓烈,仿佛要将周围的寒意都驱散殆尽。
他几步走到童子歌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在寒风中站得有些冻僵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
宗庭岭的声音几近哽咽,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与焦急:
“身上这样凉,你在外面等了多久?朕要是没来怎么办?”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与关怀,让童子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强压下心中悸动。
全然不顾身边还有外人,他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宗庭岭,声音轻柔却又满含深情:
“那就明早再来等,臣妾觉得陛下应该会来的。”
宗庭岭将头深深埋进童子歌的脖颈处,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温暖。
他闻到童子歌身上熟悉的气味里,如今又夹杂着道观陈旧的香火气息,心中一阵酸涩,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在埋怨,又似是在自责:
“那岂不是要冻坏了....”
童子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脱口而出:
“无妨的,臣妾只是怕,陛下又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听到这话,宗庭岭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仿佛要用这拥抱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永不分离,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对不起... 对不起...”
童子歌那一句无心之言,竟将自己这些天深埋心底的怨气不经意间释放了出来。
他对外人总是强颜欢笑,坚称自己没有生气,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满心的委屈与不甘。
回想刚入宫时,皇上若许久不来,他只觉轻松自在,甚至暗自庆幸能享受这份独处的时光。
后来,皇帝长时间不来,他便开始忐忑不安,反复琢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而如今,皇上毫无预兆地离开,把他独自留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他内心竟然生出些埋怨。
为什么呢?
他向来聪慧过人,可面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转变,却根本不敢深想。
那隐隐约约的答案,好似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旦直面,他怕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宗庭岭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童子歌用力地回抱过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陛下,没什么能为您、为大局做的,不过您安排的,我都会听从......”
童子歌感觉抱着自己的人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几乎要把他勒进骨血里,口中不断重复:
“对不起......”
童子歌早就消气了,本想安慰他,但被勒的有点难受,刚想说话,宗庭岭微微弯腰,稳稳地将他抱起来,大步朝着住处走去。
童子歌双手环着宗庭岭的脖子,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倾诉这些日子的思念与委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经意间抬眼,目光扫过宗庭岭身后的侍从队伍。
在那摇曳的光影里,两个身影一闪而过,一高一矮,身形轮廓竟和那日掳走自己的人如出一辙。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刚想再瞧仔细些,宗庭岭抱着他拐过一个弯,那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皇帝的御驾中怎么会有静王的人呢。
肯定是这黑夜作祟,看花眼了。
童子歌在心底反复念叨,试图驱散那一丝不安。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宗庭岭的脖子,嘴唇不经意间轻轻压在宗庭岭的脖颈处。
一股若有若无的药气钻进他的鼻尖,那气味让他心生疑惑。
他刚想张口询问,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方丈说皇帝已经痊愈的话,到嘴边的问题又被他咽了回去。
宗庭岭偏头看了看他,调侃似的问道:“怎么不亲了?”
童子歌只觉脸上一阵滚烫,仿若被火灼烧一般,忙不迭地抬起脸,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急于辩解:“我不是……”
宗庭岭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温柔到了极点。
他抱着童子歌往上颠了颠,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逗趣:
“爱妃不如多留点痕迹,等天亮了,这道观里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你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