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寒离大师稳坐禅房,房中檀香缭绕,香味芬芳,双手合十口中诵念《金刚经》,那经文自口中诵出,仿佛有质,悬于空中结成若干无色经文,在房中飘荡,久而不散。
李简来到门外,止住悯泽,独身进入房中,寻了净处坐下,直到寒离大师将整部经卷诵念完毕。
“想上次完整听完大师念完这三十二品的金刚经,还是在十二年前的龙泉寺,今日再听,大师的佛法依旧不减当年啊!”
寒离大师合掌一笑,“他时他日,他心他果!经是那日之经,可人却非那日之人呐!昔日五祖弘忍大师为六祖慧能大师解讲金刚经,六祖立地成佛!真人已是听了多次了,可有感触?”
“大师这是为难我了!”李简苦笑,“我这修为对比六祖慧能大师弗如远甚,就算是这经听上百遍千遍,我也只知其理而悟不得真见的!”
“那是当初,那如今呢?”寒离大师又问。
李简稍稍愣上片刻,缓缓起身,双手抱拳一躬到地,“晚辈不解,望大师开示!”
“真人较比年少之时已有谦卑之性,身上已少了当年的戾气,当可悟得空字!”寒离大师道。
“悟空?何也!”
“空者一点真灵性也!”寒离大师还不起身从榻上走下取下桌案上一卷薄书递在李简手中,“此为《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世人称其为心经,或曰观音心经!此经卷虽文字甚少,却甚合大理!我知真人你过目不忘此经卷亦是倒背如流,可这乃是我佛实质真经!”
李简将经书捧在手中,并未翻阅,缓缓抬头望着寒离大师,“大师说要悟空,可这心经与空,道法于何呀?”
“你那门中,最擅解书着论!此经源流何处?”寒离大师耐心的问。
李简回答:“乃是玄奘大师西游之前,自四川成都空慧寺得以病僧相传,那僧于玄奘大师西游至天竺国内方现本相,自称其为观自在菩萨化身!”
“你倒是背的不错!昔日华阳洞天主人刊撰世德堂本《西游释厄传》,后世将其简称为《西游记》。那故事中唐三藏所取的第一部真经是何啊?”
“便是自高老庄乌斯藏国出境,于乌巢禅师处所习得便是这部心经!”李简回答。
寒离大师点头,“你道门中人曾解过西游本传,那我也为你解上一解!便以此开篇,你也听得真切!”
“晚辈自当领受!”
两人重回榻上相对而坐,彼此盘膝。
寒离大师开口道,“以你道门之言,那猴子为心猿本相,人行一途皆在修心,故这西游之根本便在这知心猿的修行!那猴子自天地养化之成,从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处来,乃是个聚了十脉之元、合了精炁神三宝的灵物。我却问你我等修行,未修其心先修其体的根本在于何处啊!”
李简答:“当是练十脉之气血,凝聚精炁神之三宝,经五行轮转,炼化五脏内经,凝通胸中五气,炼成五圣朝元,汇得三花聚顶。便是将内体五脏的精炁锤炼成可以无限轮转的周天,然后将精炁神三者在三丹中凝练,自周天运行中实现自泥丸与天地同鸣,从而可成运用世间五道之能。让整个身体都回复至婴儿状态那般浑天自然!”
“没错!那猴子生于十洲三岛祖脉之地,便是一聚集天地灵气的胎!也就是一婴孩!”寒离大师说,“而这猴子,虽是天地之灵胎,但是食了人间烟火,便灵光浅息变成一凡物!这就像是一个未能出生的孩子,他本是天地灵物,可出了母体水帘之处,承受世间凡俗一刀,便会彻底成为凡物!这时他便会无性!”
李简略微思考,缓声说道,“依照大师的意思,那猴子远渡重洋,到那南瞻部洲行人是十数年,便像是那孩子此幼时成长,参悟周围环境学礼成人!而去那西牛贺洲寻灵台方寸之山,斜月三星之洞便是在这茫茫成长之中寻求本心了!”
寒离大师朗声笑了几声,欣慰的点头,“不错,恰是此理!想那猴子得了本事便要卖弄,被驱离下山,他原是以谦卑之性,可下山之后却生顽根!这便是背了本心,失了真道,故此才会横加闯祸,闹下天宫,才会被镇压于山下!也就是那年少之人刚入社会,便不知天高地厚,恣意妄为,终被世俗打压的结果!”
李简听到此处顿时心念一动,连忙说:“故此才需要他再度西游!以心经明心性,剪除魔障,回复本心,斩却那世俗妄念,扼了那贪嗔痴三毒之性,去了顶上金箍,方才成了正果,这二度西游其实是那心猿归正重复本心之旅!”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不尽然!”寒离大师并没有着急争辩,而是继续说道,“那猴子刚出五指山,便打杀了六根,可他之后依旧需要带上金箍!要以他看起这便像是有人突然觉得自己有所明悟,看破了世间一切虚妄,故此便舍弃了很多的不良之性,从而就以为自己超脱了人世,从而就会再度变得自大!然后在再次碰壁的境地下心生嗔怒,再生了六耳!”
李简听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想自己过往的二十六年人生,自己何尝不像是那猴子!
年少时,因远离家乡千里去得那云锦山,自己在初入之时,却是谦卑恭顺,但凡是有人传授皆是会耐心倾听,好不乖顺,凡是传授的教习们无不称自己聪慧的。可自从自己有了些本事,又有些辈分,便开始任性妄为,打闹胡扯,做了很多荒唐之事。
年纪稍大了些,自己也确实有些本事,便跟随门内弟子们同其他门户派出来的年轻一辈共同围剿讨伐百越一地邪教邪修。可那时的自己十分任性妄为,行为放荡,甚至不知天高地厚,不仅遭逢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败更是拖累了那一百二十五个同伴战死。
那时自己就和斗败了天宫的猴子一样,老实了好一会儿。可自己却远远不如那闹了天宫的孙大圣般心坚知悔,自己只是懦弱地将那几日的记忆全部封锁起来,保留着后悔,让自己逐渐去走极端,不管不顾的变着花样提升修为,偷练禁术,分裂人格,所行所为也是更加狂悖,甚至险些被左丘明芮杀死。
自师父死后,自己又斩了六根,本以为这样就毫无缺点,可却是与当初的自己越行越远。寻回了六根,直到过往的记忆再度苏醒,道心崩坏。
寻根溯源,自己终归是因为失去了本心,才落到了这般田地。
想到此处,李简忍不住摇头苦笑,“罢了罢了!世人如过江之鲫,无不利往,我虽少时修得本心,可这本心也随着狂妄泯灭,到头来啊,我终归是不如那众生云云,活的真性洒脱呀!”
“西游记本篇中,那如来曾说:东胜神州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瞻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你认为这话是对是错?”
李简稍微思考了一下,“若是细想下来,那西牛贺洲虽然妖魔横行,但确实远胜南瞻部洲啊!”
“怎么说?”寒离大师笑着问道。
“东胜神州整个地方都是神仙的居所,所有的人都在修行,故此心爽气平!北俱芦洲是塞北苦寒之地,人活着就不容易了,只求活口,所以才会去杀生!西牛贺州虽然妖魔横行,但是所有生灵都是依照本性生存,如果人人都按本性行事,虽然会混乱,但不失为乱中取静,因为依照本性行事,便无法定义是非对错!南赡部洲虽有大唐,繁荣鼎盛,但是人都被规矩礼教死死框住,做事经常违背本性,并借由所谓的是非对错为自己谋取便利,都在尔虞我诈,故此说贪淫乐祸,多杀多争,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依照本性行事,所有的东西只要满足自身需求,就不会去过多争夺。而如果有可供便利的是非对错,人就会产生攀比之心,从其他的地方多争多杀!故此看来那如来所说倒是有几分真情!”
李简正低头说着,忽然觉得有些许异常,不由得猛然抬头看向寒离大师。
寒离大师依旧温和,只是又追问道:“那万物生灵的本性是什么?”
李简答案就在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去。
“我替你回答!活着!”寒离大师轻轻长叹一声,“人生在世都是为了活着,只要不是为了掩盖罪恶苟延残喘的活,那便是情有可原!不为自己所行之恶开解,是依照本性守着正心去活,那便不算过失!权当可以原谅!”
李简苦笑,“大师,这是要点我吗?”
寒离大师一笑,“你现在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李简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或许吧!这或许也是一种掩盖罪行的借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