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开始讲起呢，就从那辆下乡列车开始吧。
坐上火车后，她把包往怀里紧了紧，就一直双目呆滞望着车窗外驶过的原野、平原。
这一去，就离家越来越远，她这辈子是不是也就完了。
正想着，旁边军人轻拍了拍她，胳膊一伸递过来一支药膏，叶华兰疑惑转头，不自在接过来：“是给我的？”
“对，我以前军医开的治伤的，很好用。”
“小姑娘家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漂漂亮亮的，活得有朝气点。”
谢行难得多说了几句，也许是这姑娘的眼神，总让他想起自己刚受伤时，也是这样。
心如死灰，看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叶华兰摸了摸脸颊侧还在隐隐作痛的伤痕，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这伤，本来结痂了，是我自己故意又划得。”
“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做错了，是插入了别人家庭，做了那不要脸女人。”
“可是我现在越想越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从始至终我都以为是在和他谈对象，我不知道他有家庭有孩子，为什么我是被指责的那个呢。”
她也顾不得面前这是个陌生人了，干脆一股脑全说出来，双眸都透着赤红。
这些天，她也憋得快疯了，除了家人站在她那边，几乎遇到所有人都是用奇怪眼神打量她，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工作，去面对，最后还是一样。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也才20出头年纪就这样毁了吗？
谢行听明白了几分，他默了默，撸起右腿裤子。
裤脚底下，是蜿蜒盘旋的伤口，几乎深深陷入了肉里，骇人得厉害。
只一眼，叶华兰就吓得停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也有人好奇看过来，‘啊’一声就转过头去：“吓死人了，太恶心了。”
“神经病啊，一个残废不知道藏好一点。”
刺耳尖利，明晃晃的嫌弃。
车厢也有其他人看过来，眼神躲闪，没说什么但打量眼神很多。
谢行却好像没注意到一样，神色淡淡将裤脚放了下去：“我前不久出任务炸伤了腿，变成瘸子。”
“在那场事件里，我最好的兄弟去世，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找到。”
他好像说着无关的话，但字字，让叶华兰揪紧心。
谢行撇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其实那天，我路过那条河，也是想寻死的。”
他怀揣着梦想进了队里，次次考核头名，功勋值攒满一大箱，正是人生最风华正茂时候，他都打算把妈和妹妹接到城里，给她们买房住。
一切都向好的时候，突然一夜之间，他成了瘸子，走到哪都是同情遗憾目光。他最好的兄弟去世，死无全尸。
从云顶落到地狱，大概就是这样。
他受不了那些目光，执意转业回乡，却在回来路上，瞒着同行的人走到了那条河边。
但他还没动作，却看到了另一边岸上扑通跳下去的女人。
“说实话那天救你时很难，我一条腿一下水都几乎动不了了，到现在我都没明白是怎么把你拽上来的。但自从那天，我发现我又开有了力量，我的人生原来还有意义还可以发光发热，当瘸子跛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所以那天，其实也是你救了我一命。”
听着这番话，叶华兰已经完全愣住了。
她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男人，第一次仔细看清他的脸，跟他说那些比起来，她的事突然渺小得好像不值一提。
不对，也不是不值一提，但不值得她付出生命。
她眼圈红了红，却是转头对着旁边还在嫌弃骂骂咧咧的中年妇人：“他是为国为民付出得到过一等功勋的退伍军人，你现在言语构成侮辱，要么给他道歉，要么下一站去找车上警卫员。”
妇人一愣，看了眼面前牙尖嘴利的年轻姑娘，嘟嘟囔囔：“不说就是了，有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她也有点慌，站起来就要去其他车厢，但走远了，突然冒出一句：“丑八怪配个残废，也真是天造地设。”
说完这句妇人就急匆匆跑远，很快身影就在拥挤的人潮中消失不见。
叶华兰气得差点噎住，起身就要去找，却被身边男人挡了挡。
他脸上带着歉意：“人太多鱼龙混杂，你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不要去了，这些话我听多了早见怪不怪了，不过这次牵连到你我很抱歉。”
叶华兰也沉默坐了下来，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是英雄，却受折磨多委屈。”
这会，她对丑八怪也免疫了，只为了身边男人心沉甸甸得慌。
抛头颅洒热血十几年，结果腿也残了，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却反过来攻击嘲笑他。
谢行看着垂着脑袋生闷气的姑娘，眼底却带了几分笑意。
“这样就挺好，有了年轻姑娘朝气，你看看我连断腿接骨都熬过来了，人一辈子这么多坎，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叶华兰努了努嘴，她也开始赞同他的话，但还是闷闷出声：“你也别一副大人说教样子，你也还这么年轻，怎么说话像我长辈一样。”
谢行愣了愣，是啊，他也才25岁，大概是因为十四岁就征兵入伍，习惯性成熟稳重处理事情，习惯性觉得自己比同辈年轻姑娘大很多了。
“好，听你的，你刚刚帮我出头吵架我其实有一点点高兴。”
他自己自然是不可能为这种小事出头的，早就习惯了忍受，但突然有人护在面前，久违心情很奇怪。
叶华兰也笑了：“我就知道，再圣人也不会听别人那么说自己毫无反应。”
“放心，以后我还会帮你，反正我也不要脸皮了！”
她刚上车就看到谢行车票，也是去大水乡，和她一个目的地。
她决定了，什么自尊心矜持都不要了，以后就活得泼辣放开一点，有啥说啥，绝对不往心里憋着。
反正也都这样了，干脆换一种活法。
刚刚勇敢骂回去时，她自己也是真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