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了一阵,宋莫浔却现身了。
侯府的世子爷现身,自然是要吸引众人目光的,不过这也主要是因为他嗓门够亮。
顾若云正审得起劲,忽然看到他,心里直暗骂他声音如此洪亮,怎的不去戏班子唱戏算了。
没好气的,顾若云拿眼睛看着他,却不说话。
宋莫浔却是得意,凑到案桌旁边,悄声道:“我探听到城中最新消息,罗绍被调到刑部去了。”
顾若云微讶,“罗绍?那个廷尉司的副卿罗绍?”
宋莫浔却讳莫如深一般,“知道是谁的主意吗?”
顾若云摇头,百里相却是沉声道:“刑部于罗绍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宋莫浔和顾若云不解,同时看向她。
百里相想了一下,方道:
“廷尉司之前只有副卿,没有司卿,罗绍便是廷尉司的话事人,主管刑部案件的最终审判和刑罚。刑部虽也无人,可刑部却委实没什么实权。一个只管审讯和施加刑罚的衙门,就算鞭子扬得最高,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宋莫浔似是听懂,想了会,才道:“可是刑部常年无人,罗绍去了,便堪称刑部的话事人。陈相许了他刑部尚书之位,这官阶可是比廷尉司卿还要高呢。也不好讲,罗绍便真是明升暗降。”
顾若云仍在沉思,百里相却惊道:“你是说陈兴?”
“没错,相府的陈兴。”
“可我从来没听说,廷尉司的罗绍和相府有任何往来啊?”顾若云疑惑问道。
百里相却再次云淡风轻,“你没听说,也不代表就没有。静水之下,波澜乍起,兴许他们早就相识多年了。”
宋莫浔忽然抬头,伸着脖子轻声喊道:“表哥!”
江风启有些没趣似的,他在一旁看了半晌这三人将脑袋凑在一处,神神秘秘地念叨了许久,竟都没人发现他。
百里相回头,这才看到了他。
大病一场,休养许久,江风启的身子愈发单薄。他苍白的面上,一双凌厉的眼,带着些许杀意,几乎使人忽略他那乌青的眼圈和干裂的唇。
秋风萧瑟地吹过,拂过他的衣摆,江风启却站得越发笔直,仿佛一柄鞘中的利剑。
顾若云见不得他这副瘦弱样子,匆忙起身,很会看眼色似的将座位让了出来。
百里相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能救下小桃红,他的心里想必也不好过。
“你卧床养病的那几日,我已拿到翠雯供词。你先看了再说吧,我们一直没动手,专等着你呢。”说着,百里相将翠雯按过血手印的几页薄纸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了江风启。
江风启伸手接过。
他的手指泛着青白,纤长细瘦,骨节分明。看着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百里相知道,这双手,也能杀人。
刚看了没几行,江风启的双眉便紧紧锁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
待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字上时,他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早该想到的。”
百里相垂眸不语,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暗自后悔。
她也早该想到的。
江风启忽然抬头,满眼真诚,“百里,谢谢你。”
百里相愕然,“谢我?”
“谢谢你,将最后处置她的机会留给我。”
百里相了然,江易寒敢借翠雯之手,将江风启搞得如此狼狈,他的心里想来是恨的。
翠雯,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江风启的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我从不杀女人。”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了他,江风启却更加淡然:
“我早已心有所属,他们的那点小伎俩,不会奈我所何。虽然是我修行不到家,被那药控制住了身体无法动弹,可此仇要报,也要报到正主身上。将人送到刑部,让那个叫翠雯的女人自行了断,死在大牢里吧。”
顾若云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百里相,震惊不已,全部心思都在江风启的那句“我早已心有所属”上了。
宋莫浔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江风启,不住地摇头。
表哥啊表哥,你这样子说,和直接表明心意还有什么区别啊!
可再看百里相,她竟仍是浑然不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注意力分明就在旁的事情上面。
百里相是真的在沉思。
罗绍任刑部尚书的话,陈兴能从中得到什么利?
让人死在刑部,侯府自然是可以脱了干系。
绕过廷尉司,便定了刑罚,这自然是可以落了江易寒和廖安海的面子。
可是罗绍愿意这么做吗?
想了许久,在三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百里相终于开口了:“我也要去刑部,看着翠雯死。”
若是宋莫浔的身后有个座椅,那他是定然要跌坐进去的。
表哥啊表哥,我就说你这些话,都是说给了瞎子听了吧?
百里相想了半天,最后居然就说了句这个!
他朝后退了半步,连连摇手,“我不去啊,我可不去!刑部那种地方,可怕得很,阴森湿冷,地上是血,墙上还是血。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不散的冤魂呢。”
百里相只是看了眼他,点了点头,便对顾若云说道:“你也跟我们去吧,我今天看你审案,很有天赋。你早些看看这些血腥场景,日后也可以多些适应。”
顾若云张口结舌:“可是我朝向来没有女子任刑部官员的先例啊。”
百里相起身,却是不笑,“没有先例,也总会有第一例的。”
随后,她又看向江风启,表情认真,“我们走吗?”
不知怎的,江风启有些心虚,不敢去看她那双异常平静的眼。
——
因府衙过于破旧阴冷,刑部管事空虚多年,廷尉司的罗绍倒是第一个敢于勇闯难关的大人。
一匹快马远远而来,停在门前,马上之人满脸急色,匆匆下马对着门吏低声道:“我是相府的陈生,快去通报一声,就说陈相派人带了礼物来见罗大人。”
门吏知道新近来的这位罗大人便是相府的门生,不敢怠慢,赶忙去了。
陈生稍稍喘了喘气,回头四处张望,却见到不远处,又有三匹马不疾不徐而来。
为首那人,是皇后娘娘之子江风启,而第二个,却是杀妖不眨眼的百里相。
百里相微微一笑,对上了陈生的眼睛。
她明明在笑,可清澈的眼中不带丝毫笑意,反倒像是蓄着冻彻心扉的寒冰。
陈生不由一抖。
顾若云艰难下马,苦着脸,正了正马背上那沾满血污的、几乎不成人形的翠雯。
周遭弥漫着血腥之气,百里相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死死黏在陈生手中那个黑布包裹着的礼盒上。
陈生不由瑟缩,向后躲了躲。
百里相又是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