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坐相府近三十年的相爷竟然是妖怪所化的风波,只维持了几日。
城中百姓大多有自己的生计要忙,街头巷尾传了几日便又恢复了平静。
将此事嚼来嚼去,当成什么珍馐美味一样念了数日的,除了满街走的闲汉便是茶楼的说书先生了。
真正的相爷陈兴早就从洛河山中的寨子回来了,只是没什么人能见到他。
“听说那真正的相爷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衰老得不成样子。在那洛河山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早就瘦得跟人干似的了。”茶棚里,一个高大的闲汉和另一个生得较为瘦小的正在咬着耳朵。
“是吗?”生得瘦小的那个明显有些不信,眼睛登时瞪得老大。
“不过,这真相爷和那假相爷有一点倒是很像。”
“是什么?”
那高大的汉子神神秘秘的,“那就是都长得白。真相爷在山中牢里一直待着,不能见天日,那脸自然就捂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过啊,听说咱们这个真陈相,因惊吓过度,脑子早就已经不太正常了。现在正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呢。”
两个正交头接耳的闲汉见到有人进来,对了个眼神,赶忙又闭了嘴不谈。
来人生得细瘦高大,干瘪的面皮上有一颗硕大的黑痣,细眯着的眼睛疲惫至极,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正是金光阁的掌柜张逢应。
前几日还眯着眼睛威逼利诱他的丞相陈兴,居然这么快就被百里相斩首,听说是被烧成了灰,连一点灰烬都没留,全部扬进了附近的海域。
“一碗茶。”精疲力尽的张逢应朝着店小二示意。
可这杯茶饮尽,他又该如何回家面对妻子?
张掌柜这边厢正发愁,夫人杜善娇那边厢却一副亡命天涯的架势,正忙着收拾行李。
“小宝,去帮妈妈把妆奁匣子里的珍珠全部装进这个包袱皮里。”慌里慌张的杜善娇给儿子递了个灰扑扑的布袋子,然后又推了他一把,催他快些。
张小宝迈着小短腿,举着小胖手,费力地将大颗大颗的珍珠往那灰扑扑的布袋子里装着。装着,装着,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不解地问道:“母亲,我们要去哪里?”
杜善娇闻言一愣,手上收拾绸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你外祖家避避风头,过段时间便回来。”
“外祖家?外祖家不是也在昭阳吗?”张小宝吃着小胖手,更加不解了。
杜善娇没想到自己这儿子还有些聪明,支支吾吾道:“外祖家在南方还有庄子,我们去那里。”
“那我们不等爹爹了吗?”
“我们等。”杜善娇收拾的动作更快了,“不过我们去庄子上等爹爹,我们先走,爹爹随后就到。”
“爹爹去哪里了呀?”
“去店里了,生意不能离开人啊,小宝。小宝快点收拾,晚了就出不去城了,别问了。”
“杜、善、娇!”门口忽然传来怒不可遏的吼声,“你这臭娘们!”
杜善娇被吓了一跳,惊慌交加地看向门口,张逢应“咣”地一脚踹开那扇薄薄的木门,脸上青筋直跳,手中却攥着一张信纸。
看到那张信纸,杜善娇的心便已凉了过半。
“你要去哪里?”张逢应咬着牙,恨恨问道。
杜善娇张口结舌,蠢胖的脸几乎白得像纸,嘴巴半张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却再也不像往日那般转来转去了。黑洞洞的,只剩下恐惧。
杜善娇说不出话来,张小宝却说得出来:“爹爹,母亲要带我去南方的庄子上躲一躲,母亲还说先带我去,再等爹爹去。正好爹爹来了,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张小宝便要过来拉张逢应的手,张逢应却巍然不动,只是双眼喷火似的怒视着杜善娇。
杜善娇转了转眼珠,忽然反应了过来,哭喊道:“是啊,老爷,听说陈相出了事,我想着我们还是快些逃的好。我这赶着收拾金银细软,便是要带你们去我家在平山府乡下置办的庄子去避难的。老爷回来的好,我们快些一起收拾逃出城去吧。”
杜善娇很是心虚,手上收拾的动作更快了,几乎是看也不看就把东西一股脑塞在一处,然后便给包袱打了个结。
张逢应却是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娘俩的动作。
杜善娇大包小裹将东西扛在肩上,右手牵着张小宝,走到张逢应面前。
张逢应堵着门不动,张小宝伸出小胖手去拉他的手,摇了摇,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我们走啊。”
听着这稚嫩的童音,张逢应低头看向张小宝,胖乎乎的小脸上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虽然五官不甚好看,可脸却白白净净的,很是可爱,不似他这般黑瘦。
张逢应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他看着张小宝,问道:“小宝,我问你,若是现在叫你选跟爹爹还是跟娘亲,你选谁?”
张小宝左手被杜善娇温暖的胖手握住,右手拉着张逢应干枯的左手,不住摇晃着,细声细气地回答:“我哪个都不选,我要和爹爹娘亲都在一起。”
张逢应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小宝,那要是爹爹现在就要你选一个呢?”
张小宝想了想,平时娘亲总是给自己喝各种滋补的糖水,甜滋滋的,很是享受,爹爹却总是不给自己吃饱饭穿暖衣,叫他受苦。
张小宝抬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我选娘亲,我们先走,爹爹再来。”
张逢应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他怒目看向满面惶恐、脸涨得通红的杜善娇,“你要去哪?”
“老爷,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去平山府乡下的庄子。”杜善娇的声音带了哭腔。
“是吗?”张逢应冷笑着,狠狠捏着手中的信纸,举到杜善娇的眼前,“那这是什么?”
“那是假的,那是假的!”杜善娇哭喊着去抓那张信纸,奈何张逢应到底还是高出她好几个头,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够不到。
“老爷你信我,老爷你信我,我绝无二心…”杜善娇哭着扑倒在张逢应的胸前。
张逢应却冷哼一声,一把将杜善娇推了出去,“你这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