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莎曼趴在阿豹头上，听着满大街的哭喊声，偷摸摸看了眼教训老师的师祖。被瞪了一眼后，急忙将小脑袋瓜埋进猫毛中。
希赫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以对方展露的实力，地下城这些畸变人连做花肥都要被嫌弃污染土地。联系白林之前的话，他终于想明白这位来势汹汹，连抢带拐的法相境灵修是来帮忙搬家的。
自己老师在暗鸦组织中可算不上战斗人员，那边的司令，将军都在旁观，没有一点出手营救的迹象。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老到连拼死一搏都无法做到了，而是没有必要。
多年未见，老师考核学生，他们超喜欢这个刚苏醒就遇到的热闹。
被激起的怒火消退，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希赫明白过来，自己成了白林制造矛盾的导火索。一时间进退两难，束手就擒太过软弱，进行无意义的争斗又不符合自身理念。
白林看出了他的犹豫，从个人世界中取出一柄战锤。
“来，叫声师祖，给你件见面礼。”
莎曼见到山主的重力锤，疯狂向小师弟眨眼示意。
好东西，快收下！
就算希赫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得出当前局势。
威廉教他的第一课便是势均力敌叫帮手，处于下风赶紧跑，跑不了就拖时间，哪怕等不到救援，拼命前让敌人多浪费几秒钟的寿命在自己身上也是赚的。
所以，他跪了。
白林看着这个跪下后耳垂羞红的大高个，不禁莞尔一笑。
“威廉成了个无聊的失败者，教的两个学生倒是有趣。”
众所周知，白林向来大方。刚缴获的传奇战锤轻放到希赫面前，地面上立即出现一个大坑。
“师祖，我有见面礼吗？”
莎曼从阿豹身上飘落，五体投地，也给白林行了一个大礼，随后一脸乖巧地伸出双手。
在察言观色上，她可谓是久经磨练。要不要得到东西无所谓，是什么东西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增进自己与曾爷爷的关系。
拥有全部家当与大半战力的本体可在别人手上，事到如今，已是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不把人陪开心一点，难不成想被炼成魂晶？
一想到那些渡劫失败，回炉重造的数位前任城主，心中不禁寒意直冒。
要不是有师祖前来，恐怕不久后自己的元婴也会被外星蜗牛放在分魂台上，分解提炼为修炼资源。
恐惧情绪清晰地从莎曼元婴中散溢，搭配她现在的q版身材，卖惨装可怜的嫌疑十分严重。
当白林分心从仓库里翻找用不上的藏品时，一枚鸦羽镖飞射而来，正中锤柄，替因礼物过于贵重而不知所措的希赫做出了选择。
嗡鸣的金属碰撞声让所有人的目光移向威廉，再度爆发的灵力扭曲着周身的光线，让他的说话声也沙哑曲折。
“我并未失败，暗鸦衔匕带来的是力量，是否反抗一直交由平民自己抉择。
第一次他们选择为吃饱穿暖而战贵族，我们全力相助。
第二次他们因长生的诱惑而放弃来之不易的自主权，我们虽有不甘，仍默默退场。
我贯彻了暗鸦的理念，你呢？
异界的掠夺者，你又是为何而来！”
说话间，威廉步步走向白林，白衣白发的少年与迈克老师的身影重叠，最终旧影去，新身存。
在任务结束试炼者回归的那一刻，迈克的身体在白林做完道别后化为一地血水。
获救的喜悦瞬间化为惊恐，迷茫令他连哭泣都忘了。茫然的学生并未像白林预计的那样在情绪的极致反差中觉醒灵力，反而给年轻的威廉留下了难以释怀的阴影。
当他走到白林身前，温和的淡金光辉如同晨曦点亮匕首，光化的刀刃与虚实阵界碰撞出一圈圈光晕。
“你们自诩谋划深远，说话做事总是喜欢半遮半掩。
是，你们能力非凡，能以一己之力掌控全局，甚至布局未来。我不行，我只能听从你们的安排，带领着残部艰难求生，甚至糟糕到被夺权放逐。
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为何你们不满意？
既希望我能够挑起大梁，又不愿告知实情，有什么危险的计划都瞒着我。还拿我当需要保护的未成年人。
这不也是一个笑话！”
深沉的恨意夹杂在怒吼声中，透过机铠，在乱糟糟的街上回荡，白林捻指摘取一缕，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一个离别时的恶作剧，一条漏洞百出的谎言，一次精心策划的实验事故，让迷茫的年轻人苦等至今。
为了重逢，为了信念，为了责任，苟活。
好不容易等到了希望，换来的不是坦诚相告，而是不屑一顾的嘲讽。真不是历经五百年风风雨雨的心不够坚韧，而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两个人合伙欺骗隐瞒，再善良的人，也会是满腔怒火。
白林看透威廉心中所想，恨是真恨，对威尔消息的渴望却更重一些。
可白林并未顺他心意，阵界突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抓走的蘑菇头少年。
匕尖险之又险地停在少年两眼正中。此时，玩味的嘲笑声再度响起。
“多大人了，都快入土的年纪，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能被瞒住，就表明你根本没有资格知道。”
话声不大，就是正常交流的声音，却直掏威廉心窝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让老朽的灵魂爆发出了久违的活力。
然而，人质在手，任凭威廉有多大的怒火也只能强行压下。
善良守序的性格，太容易拿捏了。白林摆明了告诉威廉。
和我打？先考虑考虑清楚后果！
两界来回穿梭，还没搞清状况蘑菇头少年被拿来当盾牌挡了一刀后，身形被灵力包裹不受控制地飞入世界门中，享受到了世界之主的专车接送。
白林推开气到全身颤抖的威廉，使用【灵魂金属化】消耗1点精神力上限，精心创造了一枚金元宝放在莎曼身前。
她立马坐在跟自己一样大的金元宝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敬谢师祖赠宝！”
行完礼，敬职敬业的向导坐着元宝重新飞到白林肩上的阿豹头顶，毫无愧疚地为抓人的师祖指路。
就这地下城，哪里有什么地下室，紧急避难所，她门清！
这副乖巧懂事的姿态，怎能不讨喜。白林含笑解释道。
“这不是给你当坐骑的，里面有一道异界灵修文明的根本传承，三天后，金元宝自行消散，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莎曼看了眼一言不发，紧跟其后的老师，还有吃力扛着锤子吊在队尾的师弟。
“师祖，我要是学会了，能教给老师他们吗？”
白林还以为她要撒娇卖萌问一些有关传承的问题，没想到竟然开始修复起师门内破碎一地的师徒关系。
在人情世故上，这个徒孙兼重孙女的老婆婆实在是八面玲珑，一句话便让专注于思索哥哥去向的威廉心生歉疚。
一直以来，莎曼攀权附势争名夺利的性格让他始终冷脸相待。今日的事却告诉他，攀权并不代表无情，附势也并非无义。仅是生存策略上的一种选择罢了。
自己年老体衰诸事看淡，自然能够安静缩在地下城。强行要求有理想有渴求的学生留下，太过自私了。
“莎曼，对不起。”
一句迟来的道歉让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提升曾爷爷对自己观感的莎曼愣住了。
对不起什么？自己背叛地下城叛出暗鸦被原谅了？这也能被谅解？在天空城，背叛派系可是只有焚化炉一个结果。
“师姐，对不起。”
希赫的道歉紧随其后，莎曼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难不成是之前的试探？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师徒三个，两个频道的一次道歉让师祖白林笑出鹅叫。
“哇哈哈哈！小莎曼，我的天空城目前急需一位有能力应对一切危机的副城主，你是否愿意？”
听到这个，莎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我愿意！（超大声！）”
有些人，相伴半辈子，依然陌生，而有些人啊，一见面就知根知底。
关键点在哪？
所追求的人生意义！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歉的两人被晾在一旁，如同局外人一般，只能聚精会神地听着白林与莎曼讨论天空城的建设与拆卸问题，试图从中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好不容易来此一趟，不带点土特产回去太对不起戌时拿一条命换的三座天空城了。
威廉说的没错，他就是掠夺者。他从未否认过自己的身份。
既然整体太大搬不进去，我拆点贵重零件带回去还不成。
……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在众多饿鬼的齐心协力之下，一条条街道被搬空，连散落一地的瓜果也都被吞食。
白林扫过寂静如鬼域的大街，突然一拍手，望向隔离带中的灯火树。
“差点忘了，这些道路树也给挖走！”
没等莎曼提醒灯火树的危险性，一只只饿鬼便开始麻利地采摘果子。
众人见白林拿起灯火果就往嘴里塞，一时间震惊当场。只有威廉见怪不怪，继续思索着当年那场大灾变背后的隐情。
可惜，许久未出过地下城，信息渠道几乎完全封锁，即使四阶圆满的灵修境界令他有着高达49点的智力，思维速度堪比人形计算机，匮乏的情报仍让他毫无头绪。
以莎曼为行为模板，威廉摘取了数据分析中最大最红的一颗灯火果双手奉于白林身前。
“老师，我错了！”
白林见这颗聪明的生锈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眼神却是依旧冷淡。
“你错哪了？”
“学生错在弱小却自满，不思进取，空度光阴。”
白林瞥了眼果子，手掌按在威廉肩头，俯下腰在其耳边温声细语问道。
“我在教你灵力之前就着重强调过，打不过就跑。
今日，你为何不跑？”
直击心灵的魔音入耳，威廉不加思索，本能地脱口而出。
“我是暗鸦！”
声音干脆利落，惹得白林直起腰来放声大笑。
“好好好！你既然有自己的理念，为何又要听从我的教导，隐忍至今，不去毁了进化工厂，为你那些畸变的城民报仇？”
威廉低下头颅，沉闷的声音充斥着无力感。
“因为弱。
有进化工厂，地下城还有存在的价值，没了工厂，地下城顷刻就会被天空城毁去。”
“有道理。惹不起采取妥协策略，非常正确。”
突然，白林话锋一转。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价值实际上没有价值。”
这下子连旁听的汉克等人都认为白林在胡言乱语了。
没价值的东西为何天空城会投入大量资源修建工厂。要知道在大灾变后，金属资源本就匮乏，再加上机械修仙对金属的消耗，哪怕是数量最多的铁，也成了稀有资源，人体中微量的铁元素都会在死后被提炼出来，循环使用。
对天空城最为了解的莎曼在短暂思索后恍然大悟道。
“那只蜗牛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命力与灵魂，让人类慢慢进化，对他来说，远不如抢夺外来者更加直接方便。
进化工厂的实验目标是让培育出能在畸变极光中正常生存的定向优化人种。
制定实验计划的一定是一个人类。山主手下的两名副城主都是自利主义者，不可能是他们。
除此之外，有能力支持这项实验的又只有山主。山主又是多咯尔的傀儡分身。
难道多咯尔背后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人！”
肯定的语气让白林为莎曼竖起大拇指，分享了半颗果子给她，原以为被师祖暗中处理过，结果一口下去，通红的火焰立刻将元婴点燃。连阿豹也同样被殃及，一人一猫烫得哇哇叫。
得到答案的威廉站起身，羽翼猛然展开，直奔地下城中心的进化工厂飞去。
白林摇头晃脑，将肩上的两个火球甩下。
“一个希望死的明白，一个期望活得糊涂。
莎曼，你会怎么选？”
“师祖，我当然选活着！”
“希赫，你呢？”
准备动身跟上老师的希赫被白林拦住，一身健壮的肌肉在五根秀气的玉枝手指按压下动弹不得。
“师祖，我宁愿死得明白些。”
“行，那你走吧！”
不明所以的希赫离开后，莎曼也扑灭了身上的灯火，她好奇地问向白林。
“您呢？您会怎么选。”
白林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笑道。
“让希望死明白的糊涂活着，让期望糊涂活着的死明白。
很好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