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城市像蛰伏在天幕下的一只怪兽，没了白日的喧嚣，静得吓人。
通往市内的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急驶而过，车中的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顾淮之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没再说一句话，许南星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却并不敢再朝他看去一眼。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从南到北，最终停在了风雅苑的门口，一个不是因为有许南星在顾淮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许南星下了车，想说点什么，却在看到顾淮之冰冷的神色后闭上了嘴。
车子连一丝停留都没有便开走了。
许南星望着车尾灯转了弯，消失在了视线里。
终究是走了心，入了情。
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挨到凌晨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许南星才睡了一阵儿，却在姐姐起床的声音里又醒了过来。
起床洗漱，陪姐姐吃了早饭，她便早早地出了门。
独自呆在房间里，她便会胡思乱想，又不想姐姐看出她的不开心，索性早点出门去公司看剧本。
坐上车习惯性地点开微博看消息，却意外地看到了《佳人如梦》的官宣，里面有她的一张照片，是她试戏那天演出时候的侧影。
消息下方是一连串的网友留言，许南星一一看过，
“这女演员是谁啊？”
“估计是新人吧，好像没见过她演过什么戏啊？”
“不会是带资进组吧？”
“没背景怎么能上得了女二，还能跟蒋兴耀和杨多多搭戏。”
“听说这部戏原作者属意白莹来演女二的，这是从哪找的一个女演员啊？”
“好像连晨星的那个后起之秀林清影都想上，听说导演都给拒了。”
“这女演员什么来头啊？”
…………
从上到下看过，每一个留言几乎都在质疑她的身份，每一个字无不透露出这是一部未播先热的大戏，却被她这么一个没名气的小艺人抢了女二的角色。
她看向窗外，早起匆匆的行人从车窗掠过，每一个人都紧张又忙碌地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喜。
对比于普通人，她其实已经得了命运的眷顾，可为什么心里却这般空落落的？
窗外刚刚升起的暖阳透过车窗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辉，落在她身上和腿上，她伸出手，穿过光带，那里是一片虚无，想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日子斗转星移，许南星如期进组，开始了片场生活。
因为不能时时回家，许南星在影视城旁的小区里租了个房子，拍戏的时候就把姐姐也接到那里住，遇上没戏的时候再和姐姐一起回京州。
忙忙碌碌的倒也过得还算充实。
进组的时候她还一度担心蒋兴耀会不会为难他，不过开拍以来她倒觉得是不是自己心眼小了？
蒋兴耀对她很客气，时不时的还会指导指导她的基本功，甚至有时候还会亲自带她走戏，全然没有了当初那般冷嘲热讽的样子。
这倒是让她挺意外的。
后来有一天休息的间隙，她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柳青。
柳青拆开暖身贴的包装贴到她后背上，这才说道，“是不是很意外？”
许南星嗯了一声。
柳青又拆了一包，递给许南星，示意她贴到小腹上，“还记得李博文吧？”
许南星听到这个名字呼吸一窒，又想起了那晚他在自己身后气急败坏大喊的场景，
“他怎么了？”
“这戏不是博雅和顾氏联合出品吗？博雅那边的负责人是他，结果他不知是……”柳青说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估计是又撩骚哪个艺人了，被他老婆知道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老婆当机立断，把他赶出了家门，据说现在打离婚官司呢！”
“离婚？”
许南星听完心里一惊，自己那件事应该没什么人知道，他太太怎会知晓？这种所谓的豪门因为这样的事离婚就算是丑闻了，李博文的太太能如此做必然是隐忍已久，有了十足的把握，不然怎会连脸面都不顾。
“是啊。博雅那边本来就是看着他老婆家的面子才让他占了个虚职，这回出了这事，直接将他除名了，资方那边换了新上来的新媒体总监负责，听说那人是顾总的朋友。这下子这部戏就算是顾氏说了算了。蒋兴耀是李博文那边的人，他本来还挺猖狂的，结果这么一来他的处境就挺尴尬的”
柳青说完又接着道，
“不过也影响不了什么，他在圈子里名声是不太好，但是这些年打着博雅的旗号收了不少好处。多少演员为了上戏巴结他，那钱数不清的送。听说他打算去晨星了，据说带了一笔投资过去。”
许南星并不关注李博文去了哪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逃脱那晚顾淮之能在芙蓉居的小路上找到她，那一定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他不会是那个样子。
李博文有如此的下场跟他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可能就是他一手而为之。
想到顾淮之，她默了片刻。
自从那天跟顾淮之分开隔了这么久，他一直没联系过自己，就连偶尔她回公司开会碰到他回去，也没见过面。
如果不是她在楼下看到了他的车，在会议室门口恰巧碰到了晚走的徐志年，她都不知道他去了公司。
她问徐志年他在哪？徐志年沉默不语。
她便知道他还在生气。
“想什么呢？”柳青推了她一下，“导演那边喊了，咱赶紧过去吧。”
许南星回过神，又伸手扯开一片暖身贴，贴到了后腰上，这才又进了棚。
立冬已过，京州的天便越发的寒凉，棚里空旷，不管是点多少取暖设备仍然冻得手脚冰凉。
许南星抄着手站在一边，等待杨多多的戏份结束。
她下一场戏是一场自尽的戏，需要跳到人工湖里，尽管导演在棚里弄了一个泳池拍近景，但远景还是得去外面的园林里补拍，这样冷的天，想到要泡到冰冷的水里，她便觉得从脚底往上的冷。
正寻思着，耳中听到导演那边喊了一声“咔”，她看向场中，杨多多的助理一拥而上，披衣服地，送暖手宝的，将人簇拥着离开了影棚。
柳青怼了怼她，“看见没？你以后也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什么生活助理，片场助理啥的。我能不能扬眉吐气就靠你了！”
“算了吧，我可来不了，不习惯别人伺候。”
“你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柳青白了许南星一眼，“你除了挣钱就没想过要出名啊，出了名赚得更多好不好？”
“好了好了，导演喊我，我过去了。”
许南星懒得听她讲大道理，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出路，她才不想进这行。她这样直接的性格，如果没有顾淮之，可能早就被人抽筋剥皮，拆骨入腹了。
又是顾淮之，自己最近好像总是想起他。除了脑袋想，连眼睛好像都出了幻视，连导演边上坐着说话的人她都看着像顾淮之。
今天因为要化全妆，她摘了隐形眼镜，眼里看向哪里都是模糊一片。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还是看不清，索性不再打量，扭过头去找机位。
耳中听到导演的一声“action”，许南星按照剧本一气呵成地演了下去，到了跳湖的情节，她想都没想，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
冰冷的水灌进口鼻，寒意从头顶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想起剧本里女二是自尽，不能挣扎，瞬间便停了手脚的动作。
不消片刻，便有窒息感出现，胸腔里憋闷的阵阵发疼，上一次浴缸里溺水的经历又出现在脑海。
顾淮之坐在那里，看到泳池里没了声息，心脏紧紧收缩了一下，导演却为了追求逼真的效果还停在那里并未喊停。
就在他快要绷不住的下一刻，听到导演大喊了一声“咔”。
柳青扑到了泳池前，和安全员，道具一起将许南星捞了上来。
许南星大口吸着气，身上单薄的衣料被水浸湿都贴在了身上，哩哩啦啦地往下滴水。柳青连忙将手里的大衣披在了她身上，却还是被顾淮之看到了许南星浑身湿透的样子。
他望着远处被湿衣勾勒的身形毕露的女人，蹙了蹙眉，
“拍这种戏不清场吗？”
徐导看着监视器，闻言笑着回了一句，“这算什么，除了亲密戏份，其他的都不需要清场。”
“以后顾氏投资的戏，这种场景也清场。”
徐导刚想说什么，脑中细想了想倒也对，之前圈子里也出过片场临时雇佣的员工在棚里偷拍女演员湿身的照片，还将照片卖给了八卦周刊，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还真提醒我了，下一场我安排清场拍。”
“还有下一场？”顾淮之颦着眉问徐江涛。
徐江涛从监视器前扭过头，“对啊，这只是近景，远景得去外面的园林里拍，那里有观景湖。”
“没有替身吗？”
“倒是预备了，不过……”徐江涛指了指许南星，“南星不同意用替身。”
顾淮之望着远处那个还在不停咳嗽的身影，恨不得将人马上抓到身边打个几十大板，自己不会游泳还逞强。
又一想到她这么久了也不主动联系她，心头更是怒火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