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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落泉离开二王村后,丁虚云怀揣铁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半,心乱如麻的她终于按耐不住从床上爬起,点上数盏明亮的烛灯,掏出铁樱放在工作台上。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她终于踏出房门。

“公公,求求您,让我见我哥最后一面吧!我进宫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皇上要在郊祀之后召见内厂蹴鞠队,他们这几日就要动身去贝都了。此时就算你到了大阜,也很可能见不着他呀!”

“算算日子,分明还来得及么!”

“唉……行吧!我们就陪你走上这一遭。”

正合老天相助,云儿到大阜时蹴鞠队尚未动身。她取出一只亲手制作的气球交到丁胜手上,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我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里了……千万千万小心,一定要把它交到我跟你说的那个人手上!”

“可是……可是,人家是高官,能收这礼吗?恐怕门都不给我开啊!”

“不收的话……哥,你不是还能踢吗?就是踢,也要把这球踢进他后院去!”

“那,人家会不会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气球?随手扔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做了记号,他能认得!”

“好,我记住了……妹啊你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

————

顾平难以置信地望着卯落泉手里的铁樱,浑身颤抖着跪下,将奄奄一息的南宫奚搂入怀中。南宫奚胸口豁开一个洞,口鼻处不住地往外喷血——他的寿命只在寥寥几息之间,由不得留下半句遗言。

卯落泉惊得怔在原地,原本勾着铁樱的右手突然乏力;那铁樱从他指尖滑落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只听过万俟钰的描述,以为小巧玲珑的铁樱威力远不如火铳——因此发这一枪,不过想制敌,不想毙命。而南宫奚如今的情况,就算神仙临世,怕也无力回天了。

许冠峰忍着伤痛,趁机窜到顾平身后,将皇上抢了回来。“子霈……子霈!”许冠峰逃回卯落泉身边,使劲摇晃着元神出窍的他。“子霈!快,快跟我一起救驾!”

“啊?”卯落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皇上已经被许冠峰背到了背上。“元正……元正,元正!这是怎么了……皇上,皇上?”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分什么神!”许冠峰气得直骂他,“我先带皇上走,你断后!小心顾平,这家伙藏得太深了,据我观察他的功夫可在你之上啊!”

卯落泉不禁捏了把汗。他凝神敛气,调整好状态,用脚尖挑起掉落在地的铁樱,一把将其紧握在手。“知道了。你去吧!”

许冠峰携皇上走远了。

顾平将面颊贴上南宫奚的额头,滚烫的热泪顺着他的两腮流到南宫奚脸上,却无法给这冰冷的肌肤提升一丁点温度。

“卯落泉……”顾平双唇颤抖,“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

这是顾平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这个称呼中所含带的漠然和陌生感,都是那么的自然,好似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一般。

“不愧是……上官流的得意门生。到最后做的选择,都如出一辙。”顾平低垂双目,不愿望向卯落泉一眼;他满眼只有逐渐冰凉的南宫奚。“苍星阁里,忠义永远大于利益。上官流不懂什么是忠义,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也一样。你走吧,不要提你入过阁,不要玷污‘亢金龙’这个阁号。从苍星阁创立至今,亢金,从来只代表他一人……”

“不……”卯落泉不受控制地摇着头。他想看一眼顾平怀里的人,可双目无论如何也无法聚焦,顾平怀中始终是一片模糊。“他……他怎么样了?我……我没想……我没想……”

顾平将冰冷的遗骸抱得更紧了些。他任由自己积压了十多年的泪水喷薄而出,尽数洒落在尸身上。“哈……哈哈哈……”他的笑声中满是痛苦,“错的不是你……不是你,卯落泉……”他屏息敛气,抚上南宫奚的脸颊,“苍星阁有苍星阁的立场,小玉龙有小玉龙的坚持……没有谁是对的,也没有谁是错的。只有……生者,和亡者……”

听到“亡者”二字,卯落泉蓦然跪地,眼角终滑出泪。“南宫……南宫!奉安……你真的……你真的……”他身子瘫软,双手撑地,却被铁樱硌到了手掌。他的注意力回到铁樱上。看着这“盛世时乱世,乱世时治世”的祸水,他心如刀绞。“不是我……我没想杀人……是铁樱太厉害,铁樱的威力远超我的想象……师父也一定是这样……师父本没想害万俟前辈……都是铁樱,是铁樱杀人,是铁樱乱世,是它!是它!”

“掏出铁樱的是你,瞄准奉安的是你,扣下扳机的也是你!”顾平冷冷地瞪着他,“卯落泉,你但凡是个好汉,就该正视自己的行为!”

卯落泉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我没有批评你做错了……我收回刚才让你离开苍星阁的话。也许……你这样做才是对的,才是维护苍生之举……”顾平突感胸口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唔……”

“氐……氐土你……”卯落泉察觉不对,忙手脚并用爬到顾平身边。

“我……”顾平咬咬牙,“你先别管我!你……唔……”他伸出手揪住卯落泉的衣襟,“你给我……振作起来!”

“振作?”

“今天的事……能面对最好,不能面对就努力把它忘了……不能让奉安的死成为你挥之不去的阴影,毕竟你还要……唔……还要……”顾平的气力正在飞速流失,他拉扯卯落泉衣襟的手不禁滑落下来。“还要带着苍星阁,走下去……”

“氐土?允沅?”卯落泉伸出臂膀,好让顾平有所倚靠。

“我撑不了多久……我的药,全用掉了……”

“药?什么药?从哪儿能弄来,我去给你配!”

“没有了……”顾平将头靠在卯落泉的肩上,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吃的是,强心丸……三阳丹早就毁了我的心脉……强心丸,现在也于事无补……”

“心脉……我给你渡气!我用归元功!”卯落泉体内真气游走,散发的气场使顾平周身变得温热。

“不要白费力气,小玉龙,你救不了我……你只要,在我死之前,安静地听我说完,再按照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我……明白……”

“我死以后,带着我的首级,去见当今圣上。这是我能为苍星阁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行!怎么能叫你身首异处!”

“你必须这么做!现在是你获得朝堂上下所有人信任的最好时机。就当为了我,为了奉安,为了苍星阁,为了天下苍生罢!”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我听闻……无首的魂魄到了阴曹地府,确认不了身份,便不会再投人胎。不要让我投人胎……我好累,来世不想再做人了……”

“不要这样讲……允沅……”卯落泉抓着顾平的手,仍在努力给他散功。但顾平好似全身经脉尽断一般,卯落泉的童阳真气半点也侵入不了他的体内。

“他……”顾平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帘,望向怀中的南宫奚,“他是,我弟弟……也是,一国之君……我恳求你,将他……厚葬……”

满树乌鸦扑棱着翅膀,没有一只发出哀鸣。它们沉默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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