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站在城门前。
张掖城墙高约数丈,由夯土和石块铸成,乃是不可多得的大汉高坚墙。
城墙脚下的杂草显然最近才被仔仔细细地清除过,连一个蚁穴都没有,体现出这座边塞城市的临时统治者的良好军事素养。
白马骑兵在他身侧列队而行,个个眉开眼笑,神情轻松地牵着马匹入城。
半晌,印章幽幽道:【这墙可太墙了……是吧?】
诸葛琮:【闭嘴。】
他的长发依旧高高束起,身上披着件白色大氅,背后背着长弓,骑在白马上。
听到印章的玩笑话后,这人才将目光从城墙上移开,望向天边云彩。
北方的初春依旧寒冷,深棕色的大地之上,天蓝得仿佛顷刻间便要滴下水来,云朵慢吞吞地晃动着、漂浮着。
正是所谓“暮云叆叇,行露未曦”是也。
亓官征下楼时,便看到这一幕——
那位曾位高权重的文士安静地望着天空,黑瞳倒映着华光,黑发柔和地在他俊美的脸颊旁飘动,如仙似神。
仿佛下一秒便要腾云而去,再不涉足这污浊尘世。
亓官征怔怔看了半晌,心中忽而有些不安,便匆忙唤道:
“——仲珺?”
那人微微侧目看过来,黑瞳望向他的那一刻便带上了令人心安的柔和。
从冷淡高傲的仙人,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
诸葛琮:“嗯?”
亓官征狠狠晃了晃脑袋,将莫名其妙的伤感都晃荡出去,重新变得高兴起来,笑着挥手:
“没事儿。就是忽然想叫你一声。”
“现在士兵们大都已经安顿好啦,我们的临时住处也已经收拾完毕。”
“走吧仲珺,我们进城!”
*
郡衙院内,师湘如陀螺般旋转。
他换上了极为郑重的华服,用的是难得的赤色流光锦缎,金色的丝线绣着鸾和麒麟,在黄昏的柔光下散发出微微的光芒。
这衣服不仅用料讲究,裁剪也是极为出彩,大巧不工。
那设计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既收腰又垫肩,将师湘的好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更别说这厮本就生的华美出挑,桃花眼潋滟多情,唇红又齿白……
这下真变成了个十成十的神仙人物,富贵又迷人。
哪怕他脸绷得紧紧的,十分失态地原地打转,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琮阿琮阿琮阿琮……】
他心脏砰砰乱跳,念经一样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哪怕深呼吸也平复不了紧张至极的心情。
他又一次从袖中摸出面铜镜,一边走路一边对镜自照,强迫症般再度整理自己已经整理过一万一千次的黑发。
对着镜子,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而后又猛然收回去,重新绷住脸皮。
【啊啊啊,不行不行,太谄媚了……呜,好难看……我好难看……】
他又调整了一下微笑的幅度,可这次不管怎么改变,都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那双桃花眼顿时含了些泪意,又被它的主人拼命憋了回去。
【呜,头也开始疼了……(擦眼睛)阿琮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我要不要去见他……(吸鼻子)可见到他之后我又应该说些什么好……】
【万一被他无视或者被他凶了,我该怎么办……(狠狠吸鼻子)】
师湘猛然止住步子,在原地蹲下。
金红的衣摆落在地面上,犹如一朵盛开的花。
他抱着镜子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阿琮阿琮阿琮阿琮阿琮……】
【呜,头发、头发又乱了……还有我的脸,黑眼圈……为什么文气不能修复黑眼圈啊啊啊啊……】
荀昭抱臂站在假山之后,透过草木的缝隙看师湘发羊癫疯,脸上逐渐带了些担忧。
这小子……他没事儿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最近也没什么要紧军情……
难不成真是主公他老人家大老远跑来张掖城了?
……可就算主公驾到,师湘也不用如此疯癫吧……
莫非——
荀昭皱紧了眉头。
自东汉以来,荀氏子弟便以容貌俊秀、气质高华闻名于天下。
身为荀氏这代领军人物之一的荀昭自然也是难得的英武挺拔人物。
此时这人收敛了面上笑意,那股子自小被着重培养出的威严气势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他看着蘑菇一般自闭的师湘,缓缓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虽然有些猜测,但还是不太确定。
就再看看。
*
又过了好半晌。
师湘慢吞吞地扶着膝盖爬起来。
他蹲得久了,乍一起身便有些低血糖,不由自主稍微晃动了两下身子,扶着腰委屈巴巴地缓了老半天,才勉强将气喘匀。
片刻后,这人脸上带着生死看淡的空白感,麻木地将铜镜塞回袖子中,在荀昭默默的注视下,同手同脚地迈着步子往门外走。
……还差点儿撞上门柱子。
荀昭眨了眨眼睛,从假山后拐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自己也飞快地跑到屋里照了半天镜子,这才又跟了上去。
*
师湘浑浑噩噩走在路上。
近些日子他暂代张掖郡守一职,掌管前线补给与部分战线安排的同时,也会顺便处理城中大小一切事务。
身为高阶文士,他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在这短短时日便得到了城中军士百姓的认可。
此刻大伙儿见他走在路上,都纷纷热情而感激地与他打招呼。
“师郡守!您这好俊秀一身衣服!哎呦,难得见您出门遛弯儿!最近身体如何?累不累呀?”
师湘:“嗯,好。”
“师郡守哎!您看我这新下的鸡蛋,要不要拿几个回去尝尝?还有这冬柿子,可甜!”
师湘:“嗯,好。”
“师郡守!您可算出门了!哈哈哈,您可比传说中的大家闺秀都要……”
师湘:“嗯,好。”
围观群众感觉不太对劲。
有人跟着师湘往前走,试探性问道:
“……师郡守?您看,这是几?”
他在自己脑袋旁边儿比了个耶。
师湘目视前方:“嗯,好。”
围观群众:“?……!”
完了,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师郡守就发癔症了?!
一个年轻些的百姓拔腿就跑去叫大夫。
年长些的百姓则担忧地看着师湘,忍不住想去掐他人中。
跟在师湘身后,离他越来越近的荀昭:“……”
他踮起脚看了看越来越近的亓官拓、亓官征临时住所,又看了看呆滞如可达鸭的师湘以及周围开始慌乱的百姓,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