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文无第一”,即是在说自古以来优秀诗词作品很难分出个胜负。
可又说“文人相轻”,即是文人们胸中都有一根傲骨,绝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作品劣于他人……就算嘴上说什么“哎呀不愧是您,我逊您良多”,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那该如何直观又不容置疑地比较谁更强一些呢?
文士们开动机灵的小脑瓜,一起商量出了一个点子。
哎,咱们用文气吟诗,看谁引来的天地万象更多,言灵更好看,那不就行了吗?
什么,你说你没办法引动天地万象?
噫……
滚吧菜鸡,这是强者的文会,你配跟我们坐在一起吗?
周围都是高谈阔论的中高阶文士,就你一个憨瓜闷头闷脑坐在这里不吭气儿,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所谓赛诗会,就是给这群自负的文士们一个能与好友或是政敌光明正大battle的舞台。
虽说文士们普遍不在乎虚名,但若是在与朋友交往时,随口提一句“不才在下,前段时间于洛水文会拔得头筹”类似的话……
嘿嘿,那可太有面子了。
*
诸葛琮进门时,屋内已经开满了繁花。
桃花与荷花相携而开,菊花与腊梅争奇斗艳,芬香扑鼻,甚至引来了几只蝴蝶在其中翩翩飞舞。
他刚在原来的位置上落座,诸葛斐便轻笑着低声跟他解释:
“方才以咏美为题,一河东士子便作咏花赋。文气引来了如此浅薄幻象。”
说着,随手将探到他身前的幻象拍碎,却没有惊扰到中央沉浸在创作中的那位士子。
看来他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文气的量又再度变得充裕,也有闲心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诸葛琮揉了揉眉心,看了眼师湘。
师湘还在撑着下巴吃橘子,对场上的菜鸡互啄没什么兴趣。
也是,到了他们这种级别,幻化这类小花小草就是闹着玩一样。
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于是诸葛琮也开始闭目养神,将思绪投入乱七八糟的事务之中。
诸葛斐却在此刻开口道:
“别发呆嘛,阿琮。难得出来玩,要不要陪我聊聊天儿?”
诸葛琮闭目不语,端庄得像个聋了的玉人。
诸葛斐幽幽叹气,哀怨道:
“你长大了,不喜欢跟大兄玩了……也是,你在外面找了这么多家伙,都比大兄合你心意。”
“那个最小的,哪怕皱了皱眉头,你都要过去关心人家……大兄就算心里难受得想哭,你也不理不睬。大兄想跟你说说话,你都不愿意听……”
他从腰间拔出小刀,将脖间绳子割断,叹着气,慢吞吞地将绳子穿着的尾戒取下来戴在右手尾指上。
“你理理我啊……”
他一边摩挲着那古朴的戒指,一边低声抱怨:
“养你养这么大,不愿意当天子也就罢了,还这般与我生分,养你还不如养叉烧呢。”
“那个小东西到底哪里好了?”
诸葛琮皱眉,睁着眼看他,问道:
“你发什么疯?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提什么关于天子的话。”
禁制没有起效,是因为这句话不算是挑拨离间吗……
诸葛斐那双青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在日光的照射下,这双眼睛呈现出一种瑰丽的、奇特的浅色,就如同闪闪发光的名贵宝石。
他低声重复道:
“我发疯?”
他将尾戒缓缓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儿,在原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诸葛琮,这可真有意思。你竟然说我在发疯?”
“自始至终,一直在发疯的难道不是你吗?”
诸葛琮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
诸葛斐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很平静。
他疲惫地说:“我烦了,不想再看你这样对他们笑了。”
“那几个文士也就罢了,好歹长得还算可以,养着平日里逗趣儿解闷也不是不行。”
“但是,诸葛琮……”
他逼近诸葛琮,距离近到能相互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低语道:
“那个狗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要想着坑骗我,你是我的刀,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诸葛琮,你为何待他这样好?”
诸葛琮垂眸看他,隐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反问道:
“谁?哪样?”
诸葛斐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身体退回自己的食案前,也就重新回到了安全距离。
他拿起一个橘子缓缓剥开表皮,意兴阑珊道:
“罢了,罢了……千错万错,也都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谁能想到你竟然有一颗人的心呢?还越来越软,对待那样的弱者都能掏心掏肺。”
“……那时候,我就不该放你离开。”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人,很失礼地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俯视着诸葛琮。
“不过,现在总还来得及……”
诸葛琮依旧淡定地坐在席上,还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你想做什么?”
诸葛斐笑笑,答非所问道:
“……我一直很喜欢你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哪怕天塌在你眼前、大地在你眼前陷落,你也应该一直是这般模样……”
他忽而笑得有些俏皮,眨着眼睛道:
“——不过也说不准。”
“真想看看你害怕的表情呢。”
说着,他勾了勾手指。
那右手的尾指上分明只有一个戒指……可他的动作却艰涩而缓慢,就好似在勾动着无数沉重的丝线。
倒是有些像在玩木偶戏。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诞生了隐隐的波动,就如同石子落于深湖,那水面上荡漾的圈圈涟漪。
一声平淡的、轻微的“嗡——”声过后。
喧哗消失了……原本作为背景音的谈笑声、吟赋声、赞叹声,通通都消失了。
世界安静得吓人。
诸葛琮能听到那失去鲜花的蝴蝶茫然振翅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看向四周。
只见所有士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盈盈地望着他。
那笑容的弧度、眯起的眼睛中的神色、以及向他伸手的动作——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
看得人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
“怎么……”
师湘骤然起身,淡红色文气与几个见势不对立刻起身的武者一同猛然扑出——
“我在与我的兄弟说话。尔等都安静些。”
诸葛斐随口道,手一压,墨色文气便汹涌而出,便将他连同角落里的武者们通通镇压晕厥。
诸葛琮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卧槽啊啊啊啊啊!诸葛琮!你哥发疯了啊啊啊啊!】
印章绝望地嗷嗷抱头惨叫:
【快把他打晕啊啊啊!你哥毕竟也是高阶文士,再这样下去,你的同事们估计都得噶掉啊啊啊啊!】
诸葛琮被吵得难受,在心中说道:
【闭嘴。】
【你以为是我不想动吗?】